一个剃着青皮头、虎头虎脑的小子,叫小虎的,犹豫了一下,蹭蹭蹭跑过来,眼睛瞪得溜圆,看看台阶上那堆东西,又看看明优。
“拿着,”明优的声音比起刚才安慰露西要更静一些,没什么起伏,“外套给院长叔叔,谁需要,就给谁穿。钱也给他,给大伙儿买点肉吃,或者买点新本子新笔。糖,”她指了指那几颗糖,“你们几个小的分着吃了,别抢,别打架。”
小虎“啊?”了一声,嘴巴张得能塞鸡蛋。
明优知道他们可能听不懂,但还是补充了一句:“圣弥尔州会好起来的,在改善被工业污染的环境之前,你们要辛苦一点了。”
后头几个孩子也呼啦围上来,盯着台阶上那堆“宝贝”,又看看明优,小脸上全是懵圈和不敢信。
这姐姐…真不要了?全给他们了?
露西也紧紧抓着明优的t恤下摆,声音都带了哭腔:“姐姐,他们抛下你走了,那你咋办......”
明优低头拍拍她的小脑袋瓜:“放心,姐有钱坐车。”
她晃了晃手里那几张零票子,“够。”
覃思恒这会儿总算找回舌头了,那调子酸得能腌黄瓜:“哟嗬!大小姐好阔气啊!演给谁看呢?真当自己是散财仙子下凡了?装什么大尾巴狼!有本事让那群人别来我们孤儿院作秀!”
明优继续把他当空气,拉起露西的小手:“走,送姐到大门口?”
小虎和另外几个孩子互相瞅瞅,又看看台阶上那实实在在的“好东西”,再听听覃思恒那讨人厌的酸话,呼啦一下全围到明优身边,七嘴八舌地喊:“送姐姐!”“我们送你!”
一群孩子像小麻雀似的,簇拥着明优和露西,叽叽喳喳地就往那扇锈得掉渣的大铁门走。
覃思恒被彻底晾在原地,像个唱独角戏的猴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得原地蹦跶:“喂!你们这帮小白眼狼!谁才是你们自己人?胳膊肘往外拐!”
可惜,屁用没有。
连艾拉都只是抱着胳膊靠在活动室门框上,冷眼瞅着,没吱声,眼神复杂得很。
到了大门口,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吹得人一哆嗦。
明优停下脚步,挨个拍了拍围在身边的几个小脑瓜:“行了,就到这儿,外头风大,都回去吧。”
虽然不熟悉这里,但从大巴开的时间来算,两个州应该也不算太远。
孩子们有点舍不得,露西更是把她的手指头攥得死紧。
就在这时,小虎猛地一拍大腿:“哎!姐你等等!”
他像个小炮弹,“嗖”地一下转身就往院子角落里那个堆满破烂的破棚子冲。
那棚子顶塌了半边,里面堆着生锈的铁架子、破轮胎、烂木板,像个垃圾山。
只见小虎撅着腚,在那堆破烂里吭哧吭哧扒拉了好一阵,弄得满头满脸都是灰。
终于,他拖着一个黑乎乎、叮呤咣啷乱响的玩意儿出来了!
是一辆自行车。
车架子上的黑漆掉得一块一块的,露出底下暗红色的锈,车把弯弯曲曲也全是锈,车铃就剩个铁疙瘩,后轮的钢丝断了好几根,看着就悬乎。
唯一像样的,是两个轮胎,鼓鼓囊囊的,明显刚打过气,就是外胎磨得厉害,花纹都快平了。
小虎把这辆除了铃铛不响、其他地方都“吱呀”乱叫的自行车推到明优跟前,喘着粗气说:“姐!给!你骑这个!到前面那个…...能省老大一截路呢。”
他一边说,一边赶紧用脏袖子使劲擦了擦车座——
那车座是皮革的,边角都裂开大口子,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
但中间屁股坐的那块地方,皮革却被磨得油光发亮,像打了蜡似的,显然是经常有人坐,而且坐的人很爱惜,尽量只坐中间那块好皮子。
旁边一个扎着羊角辫、缺了颗门牙的小姑娘脆生生地补充:“对!姐你骑到车站就把它扔路边沟里!不用管!破车子......没人捡的。”
她说得特别轻松,好像那真的就是个可以随手丢弃的垃圾。
但明优看着那辆被擦得锃亮的车座,再看看小虎和小姑娘说话时那极力想表现得“这玩意儿不值钱你随便处置”的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车,绝对是孤儿院这帮半大小子们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的垃圾堆里淘换回来,又费了牛劲修修补补,打足了气,平时当宝贝一样藏着,舍不得多骑的“坐骑”。
那发亮的车座,就是他们偷偷珍惜的铁证。
明优有点想哭。
但没有立刻去接。
“这…...能行?”
瞅着这辆除了轱辘能转、其他地方都像要散架的老古董。
“行!杠杠的行!”
小虎把胸脯拍得梆梆响,又拍了下锈迹斑斑的车架,“别看它旧,轱辘是好的!省劲儿。”
说着就把冰凉粗糙的车把手往明优手里塞。
明优握住了那冰凉、带着铁锈颗粒感的车把。
车子死沉死沉的,一股子浓重的铁锈味和旧皮革的怪味儿直冲鼻子。
“谢谢你们。”
她看着小虎,还有周围那些眼巴巴望着她的孩子们,很认真地说了句。
如果她能顺利从恩顿毕业,这所孤儿院她是一定要资助的,哪怕匿名。
“哎呀谢啥,快走吧姐姐。你的坏同学们都走很久啦。”
小虎催促着,帮她扶稳了车架子。
明优不再磨叽,长腿一抬,跨上了那辆对她来说有点过高的二八大杠。
屁股底下那块被磨得发亮的皮革坐垫,硬邦邦的,硌得慌,但很实在。
她脚下一使劲儿蹬脚踏板,链条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嘣咯嘣”的摩擦尖叫,整个车子像得了哮喘的老牛,剧烈地晃悠了几下,才吱吱呀呀、哐当哐当地往前挪动了。
“姐姐再见!”露西带着哭腔喊。
“姐姐路上当心点!”
“到了车站就扔沟里!别管它!”
孩子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很快被呼呼的风声盖过。
明优没回头,只是弓着腰,用力蹬着脚踏板。
老旧的链条和齿轮艰难地磨合着,发出持续不断的、刺耳的“哐当…咯吱…哐当…”的噪音。
在这空旷灰败的圣弥尔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又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她骑出去一段,拐过一个堆满废弃轮胎的街角,孤儿院那扇锈铁门彻底看不见了。
天灰蒙蒙地压下来,风卷着沙尘和碎纸片打在脸上生疼。
明优望了一下。
一种莫名的勇气在她心中渐渐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