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尚未散尽的、甜腻又略带酒气的暧昧气息。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城市的霓虹,只留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在凌乱的客厅地毯上投下暧昧的光晕。
明优靠在沙发里,指尖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烟雾缭绕,模糊了她略显疲惫和餍足的侧脸。
不远处的矮脚茶几上,明优的手机屏幕固执地亮着,嗡嗡嗡地震动着,像一只被困住的、焦躁的蜂。
屏幕上,“柏崇”两个字清晰可见。它响了很久,从激烈归于沉寂,又从沉寂再次震动,循环往复。
却在刚才始终被客房内纠缠的肢体和急促的呼吸声彻底忽略。
此刻,震动终于彻底停歇了。
明优瞥了一眼那归于黑暗的手机,又看向身边蜷缩在厚绒毯里的人——
珀西。
年轻的男孩因为体内残余的酒气和刚才的激烈,心满意足地沉入了深沉的睡眠。
他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毫无防备的微笑,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
他睡得很沉,对那通被错过的电话、对即将到来的永别,一无所觉。
几乎是手机彻底安静下来的同时,轻轻的敲门声响起,规律而克制。
明优像是早有预料,悄无声息地从珀西身边起身。
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微弱的光,径直走向玄关处的衣帽架。
那里挂着一套折叠整齐、与屋内气氛格格不入的备用衣物——
剪裁利落的黑色裙装,质感冷硬。
她就在昏暗的玄关处,背对着卧室的方向,利落地换下身上带着褶皱和暧昧痕迹的丝质睡袍。
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试图遮掩脖颈、锁骨乃至手臂上那些新鲜的、昭示着不久前疯狂的印记——
吻痕、指印。
在苍白的皮肤上如同某种宣告,又像是一种无声的控诉或挑衅。
门打开,深夜的寒气涌入。
纪言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外走廊幽暗的光线里,压迫感极强。
他的眼神第一时间,如同被磁石吸引,精准地落在了明优身上那些无法忽视的痕迹上。
那目光,瞬间刺穿了表面的平静。
“啧。”
一声极轻的、带着明显厌弃的咂舌声响起。
与纪言惯常的冷静自持截然不同,透着一股刻薄的尖锐,像是一点儿也不在乎会被房间内的人吵醒。
“看来他倒是物尽其用,一点没浪费和你的最后时间。”
意思很明白,副人格被主人格瞬间涌上的巨大刺激猛地推到了台前。
愤怒、嫉妒、某种被背叛的痛楚。
让话语像淬了毒的细针,直扎过来。
“别吵他睡觉。”
明优系上最后一颗扣子,抬眸看向他说。
她的眼神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疲惫和了然。
整个人既没有解释,也没有羞愧,只是淡淡地反问,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纪言,你这么在意,是因为你自己也想做我的情人吗?”
空气骤然凝固。
走廊顶灯接触不良般闪烁了一下,映在纪言脸上,让他的表情显得更加晦暗不明。
副人格那刻薄讥诮的面具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或者说,此刻占据主导的纪言意识深处沉默了。
一种被猝然戳中心事的、无法辩驳的空白让站在原地的男人硬生生为明优挡了半分钟的门口冷风。
时间被拉长,每一秒都充满重量。
他看着她,最终却只是紧抿着唇,移开了视线,没有反驳。
或许,这漫长的沉默,本身就是最直白的答案。
*
初晨,天边的曦光极淡,一辆黑色的车无声地滑停在僻静的游轮码头。
咸腥冰冷的海风呼啸着,吹乱了明优的头发。
远处,一艘不起眼的中型轮船像蛰伏的巨兽,轮廓在黎明前最深的墨蓝中若隐若现,船身锈迹斑斑,桅杆上挂着几盏昏黄的灯。
这就是那条即将带她通往死亡与新生的船。
——他们承诺的第一个条件。
纪言推门下车,绕到另一边为明优打开车门。
副人格带来的尖刻似乎随着主人格强行压制而暂时退却,但那份压抑的、沉重的氛围却更加浓稠。
两人并肩走向登船口,脚步声在空旷的码头上显得格外孤单。
海浪拍打堤岸的声音单调而永恒。
在跳板前,明优停下脚步。
她回头看向纪言,海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在微光中显得异常清亮的眼睛,以及那些依旧鲜明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痕迹。
纪言的目光再次掠过那些痕迹,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一次,主人格牢牢掌控着身体。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破釜沉舟的疲惫和认命般的渴望落在实处。
男人看着明优,仿佛要穿透她此刻的皮囊,看到那个即将诞生的、全新的身份:
“等你……”
纪言顿了顿,镜片后的眼神静止在虚空,仿佛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等你有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不再是‘明优’的时候……”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咸涩的空气,目光紧紧锁住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就愿意。”
少女站立在舷梯上,仿佛古典画中的公主与他共度罗马假日的情意。
啊……原来,她的离别礼物。
——是一个只能在死亡阴影和谎言废墟上才能兑现的承诺。
如果无聊,倒是可以玩玩。
明优深深看了他一眼,水盈盈的眼里只剩下一丝尘埃落定的了然。
她没有回答,只是决然地转过身,踏上了那条摇晃的跳板,身影很快融入了货轮船舱入口的黑暗中,如同被巨大的阴影吞噬。
纪言站在原地,看着轮船在破晓的微光中缓缓启航,驶向灰蒙蒙的海平线,驶向一场精心策划的“死亡”和一个不可知的未来。
海风吹得他衣袂翻飞,却吹不散他眼中沉沉的雾霭和那句悬在冰冷空气中的承诺——
“我愿意。”
这句话,将和珀西沉睡中无知的微笑、明优身上刺目的痕迹、以及那艘消失在海雾中的船一起,成为他余生无法摆脱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