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朱晓峰低声问。
“不知道。”张帆说了实话,“接下来,只能等。”
等待,是世界上最磨人的酷刑。
第一天,朱淋清没有任何变化。除了手腕上的玉扣持续发烫之外,她依旧像个没有生命的瓷娃娃。蒋欣兰的希望在一点点被磨灭,看着张帆的眼神,也从戒备变成了绝望的怨恨。
第二天,朱淋清开始发热。体温高得吓人,脸颊和脖颈上,浮现出蛛网般的血色细线。蒋欣兰彻底崩溃了,哭喊着要叫救护车,被朱晓峰强行拦了下来。
“再等一天。”这是朱晓峰唯一的话。他看着张帆,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张帆没有辩解。他只是守着,用冷水浸湿的毛巾,一遍遍擦拭着女孩滚烫的身体。整整四十八个小时,他几乎没有合眼。别墅里的山珍海味,他一口未动。
到了第三天清晨,朱淋清的热度奇迹般地退了下去。那些骇人的血色细线也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蒋欣兰已经因为体力不支,被劝回房间休息了。
张帆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脊僵直。两夜未眠,他的眼眶深陷,眼底是浓重的乌青,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只是盯着朱淋清的脸,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朱晓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手里依旧拄着那根梨花木拐杖。他看着张帆的背影,眼神复杂。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睫手轻轻颤动了一下。
很轻微的动作,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房间里凝滞的空气。
张帆猛地前倾身体,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朱淋清的眼皮,缓慢地、挣扎的,向上掀开。
失焦的瞳孔,在接触到天花板上水晶灯的柔和光线后,慢慢汇聚。她转动着眼珠,像一个初生的婴儿,打量着这个阔别已久的世界。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床边的张帆脸上。
她看着他,看了很久。那双曾经黯淡无光的眼睛里,此刻竟有了一丝清澈的神采。
房间里寂静无声。
张帆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朱淋清的嘴唇翕动,发出了久病之后沙哑的、气若游丝的声音。
她看着张帆憔悴的面容,看着他眼底那化不开的浓黑,忽然问了一句。
“你把自己的血输给我了?”
张帆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想否认,但迎上那双过于清亮的眼睛,任何谎言都显得苍白。那不是一个大病初愈之人该有的眼神,那是一种洞穿一切的审视。
“你太虚弱了,产生了错觉。”他最终选择了一个最无力的说辞。
朱淋清没有追问。她只是收回了视线,慢慢地撑起身体。她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感,完全不像一个卧床数月的人。
“清清!”
朱晓峰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手中的拐杖在昂贵的地板上磕出嗒的一声轻响。
张帆也站了起来,准备随时扶住她。
然而,朱淋清只是平静地掀开了被子,双脚稳稳地落在了地毯上。她站直了身体,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和手腕。房间里很暖,她只穿着单薄的丝质睡裙,露出的脚踝和手臂,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却再也看不到那些可怖的血线。
她赢了,或者说,他们赢了。
可房间里的空气,却比她病危时还要凝重。
朱淋清没有看任何人,她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步步走过房间。她抚过冰凉的窗台,指尖点过梳妆台上的银质首饰盒,最后,停在了那面一人高的穿衣镜前。
镜子是老式的,边缘镶着繁复的铜花。它清晰地映出了她此刻的模样,也映出了她身后不远处的两个男人。
一个,是她的父亲,拄着拐杖,沉默如山。
另一个,是她的“救命恩人”,面容憔悴,满身疲惫。
张帆以为她只是在打量劫后余生的自己。他紧绷了两天两夜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他背过身,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他面对着墙边另一面小小的铜质台镜,悄然抬起手,指尖在掌心一抹,试图运起一丝微弱的内劲,探查自己亏空的状况。
就在他内劲流转的一瞬间,他后颈处的皮肤之下,一个诡异而复杂的巫纹一闪而逝。
那图案极其古老,由无数扭曲的线条构成,带着一种蛮荒而邪异的气息。它出现的瞬间,房间里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一分。
镜中的张帆没有察觉。
可站在他斜后方的朱淋清,却通过那面巨大的穿衣镜,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几乎是同一时刻,她左手腕间的玉扣猛地一烫。
不是之前那种持续的灼热,而是一下尖锐的、与某种力量遥相呼-应的刺痛。
她垂下眼,看着腕间的玉。然后,她抬起头,视线穿过镜子,精准地落在了张帆后颈的倒影上。
共鸣。
这枚玉扣,从来不是什么护身符。它是一个信标,一个媒介。
“我昏迷的时候,陈明来看过我。”朱淋清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房间,“他说,我中的是活骨降。这种蛊,会一点点蚕食宿主的生机,直到把人变成一具内里空洞的活尸。”
张帆运功的动作一滞,缓缓转过身来。
朱晓峰的脸色变了。陈明,是朱家养着的一位供奉,精通南洋邪术,当初朱淋清中蛊,就是他第一个下的判断。但他束手无策,只说此蛊无解。
“他说,唯一的解法,是以命换命。”朱淋清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或者说,是用一个生命力更强盛的活物,去喂饱那只蛊虫,让它主动放弃原来的宿主。”
她向前走了两步,停在张帆面前。
距离很近,张帆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股混杂着药香和血气的特殊味道。那是他的味道。
“活人献祭,代价太大。所以,还有一种折中的法子。”她的视线,落在了张帆垂在身侧的右手上,“用精血。用一个修行者的精血,混入至阳的药物,一天天喂养。直到蛊虫以为找到了更好的宿主,便会陷入沉睡,将所有的力量,反馈给新宿主。”
她抬起手,不是去触碰他,而是指向他的掌心。
“你为我耗了多少精血?”
张帆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将掌心那几个已经结痂的细小针孔藏了起来。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轰隆一声沉闷的雷鸣。
暴雨,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