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呛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硬生生掏出来,砸在死寂的堂屋里,听得人心肝脾肺肾都跟着揪成了一团。
江屿的身子跟着这不要命的咳嗽,筛糠似的抖,跟条扔在滚油锅里挣命的鱼没啥两样。那只铁钳子似的、死死攥着我左手的手,劲儿大得邪乎,指骨被捏得嘎嘣响,钻心的疼直冲天灵盖。
“江屿!别咳了!喘气!喘气啊!”我魂儿都快吓飞了,手忙脚乱地去托他那颗死沉死沉的脑袋,生怕他被自己喉咙里那口老血给活活憋死。
“噗——!”
一大口黑黢黢、粘得跟沥青似的玩意儿,混着暗红的血丝子和不知道是啥的碎渣子,跟高压水枪似的,从他嘴里狂喷出来!
“嗤嗤嗤——!”
那黑红腥臭的玩意儿溅到冰冷的泥地上、旁边豁了口的破碗碴子上,立马腾起一股子更冲、更毒的黑烟!那味儿,像是烂了八百年的臭鱼烂虾混着强酸,一股脑塞进你鼻孔里,顶得人脑浆子都要炸开!
“呕——!”我再也绷不住了,胃里翻江倒海,扭头就哇哇大吐,吐出来的全是黄胆水,烧得嗓子眼火辣辣地疼。
江屿喷完这口老血,身子猛地一软,像被抽了筋扒了骨的死蛇,重重地瘫回地上,彻底没了动静。只有心口那儿,还跟拉破风箱似的,极其微弱地一起一伏,证明这口气儿还没彻底咽下去。
可就在他瘫下去的当口,他胸口那裹得跟焦炭粽子似的粗布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我眼皮子一跳,顾不上擦嘴边的酸水,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哆嗦着手就去掀那裹得死紧的敷料。
手指头刚碰到那焦黑卷曲、硬邦邦的粗布边儿——
嗡!
一股子极其微弱、却烫得吓人的热乎气儿,猛地从那焦黑的布缝里透了出来!像寒冬腊月里突然摸到块刚出灶膛的烤红薯皮!
更邪门的是,我左手无名指根上,那枚被他攥得死紧、糊满血污泥浆的戒指,就跟通了电似的,猛地一哆嗦!一股子尖锐又滚烫的刺痛,跟烧红的针似的,狠狠扎进了指头骨头缝里!
这痛,跟刚才戒指引动金芒炼化那怪物爪子时的感觉还不一样。那时候是狂暴,是烧穿一切的狠劲儿。这会儿,这股子烫里,透着一股子…一股子像是从冻土底下硬生生拱出来的、不管不顾的生猛劲儿!莽得很!
“江屿!”我嗓子眼发紧,声音劈了叉,也顾不上那刺痛了,手指头抠着那焦黑硬结的粗布边儿,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指甲盖都快掀翻了,才把那死死黏在伤口上的敷料,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小角。
一股子混合了焦糊、血腥、还有某种奇异草木灰烬般的复杂气味,猛地冲了出来。
目光死死钉在那掀开的缝隙里——
那恐怖的贯穿伤口,边缘一圈皮肉焦黑卷曲,像被野火燎过的老树皮。最吓人的是伤口正当中,那截原本深深扎进去、婴儿胳膊粗的青黑怪物断爪,现在只剩下半截黢黑的焦炭棍子!布满了蛛网似的裂纹,死气沉沉地嵌在同样焦黑发硬的血肉里,再也没了一丝活气儿,真成了块烧透了的烂木头桩子。
成了!那要命的玩意儿,真被烧透了!
可我的目光,却死死钉在了那焦炭断爪的根儿上!
就在那焦炭和周围焦黑死肉的交界处,一点子极其微弱的、粉嫩嫩的肉芽,正极其艰难地、无比顽强地……从焦黑的死皮底下,一点一点地拱了出来!
那点粉嫩,在周围一片象征着死亡和毁灭的焦黑里,脆弱得像早春刚顶开冻土的第一片草芽子,却又带着一种能刺破一切黑暗的生命蛮力!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那点粉嫩肉芽的尖尖儿上,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缠绕着一丝比头发丝还细的暗金色!
那金色极淡,像熔化的金子被强行拉成了丝线,微弱地闪烁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锋锐气息,死死地缠绕、保护着那点新生的脆弱!
这…这是戒指烧掉那怪物爪子后,残留的力量?还是江屿这疯子身体里,被逼到绝境后自己长出来的东西?!
就在我盯着那点缠绕着金丝的粉嫩肉芽,脑子嗡嗡作响的当口——
“呃…”
一直死寂无声的江屿,喉咙里突然挤出一声极其压抑、如同破旧门轴转动般的痛苦呻吟!
紧接着!
他那死死攥着我左手、冰冷僵硬得如同铁铸的大手,指关节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动了一下!
然后,是食指指尖!
那根沾满血污泥浆、冰冷粗糙的指尖,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精准,极其缓慢地……摸索着,碰到了我无名指根上那枚糊满污秽的戒指!
冰凉的指尖,带着一种确认般的力道,在戒指粗糙冰冷的表面上,极其缓慢地……摩挲了一下。
然后,那根食指,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向上勾了勾,指尖更紧地……扣住了戒指圈的内侧,死死地勾住了它。
像是在抓住最后的浮木。
像是在无声地宣告:我的。
“……丑。”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劫后余生的疲惫,从他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挤了出来。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用命换来的、近乎虚弱的执拗。
“丑…丑你也得认!”我鼻子一酸,眼泪又下来了,砸在他冰冷的手背上,声音抖得不成调,“是你…是你自己捏的…赖…赖不掉…”
他似乎听懂了这后半句。
那只勾住戒指的手指,指节极其微弱地……又蜷缩了一下。
像是在回应。
而随着他指尖这细微的动作,他胸口那恐怖的伤口深处,那点缠绕着暗金丝线的粉嫩肉芽,似乎……似乎极其微弱地……又向上拱了一丁点儿?
那丝缠绕其上的暗金色,也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丝丝!
戒指…他…还有那伤口里新长出来的玩意儿…它们之间…在呼应?!
这个念头像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脑子里所有的混沌和绝望!
“晚…晚丫头…”一个虚弱又带着巨大恐惧的声音,哆哆嗦嗦地从没了门的门洞外飘了进来。
我猛地扭头。
是王婆子。
她扒着门框,只探出半个脑袋,脸上糊满了泥灰和泪痕,浑浊的老眼惊恐地扫视着堂屋里的惨状,最后落在我和江屿身上,特别是看到江屿胸口被我掀开一角的焦黑伤口和那点粉嫩肉芽时,她瞳孔猛地一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又极度恐怖的东西,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张嫂没跟着回来,估计是彻底吓破了胆,跑远了。
“药…还有没有药?干净的布!水!热水!”我顾不上她的惊恐,嘶声问道,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劈叉。江屿这伤口虽然那怪物爪子烧没了,邪气也拔了,可这刚长出来的肉芽太嫩了,必须护着!还有他身体里不知道排没排干净的毒!
“有…有…”王婆子被我吼得浑身一哆嗦,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江屿的伤口,慌忙应着,“我…我这就去烧水…找…找找还有没有草药根子…” 她一边说,一边像避瘟神似的,贴着墙根飞快地溜进了里间,传来一阵慌乱的翻找声。
我重新低下头,看向江屿。他依旧闭着眼,脸色灰败,呼吸微弱。但那只勾着我戒指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传递着一股微弱却不容置疑的力道。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似乎…似乎比之前更平稳了一点点?
惨白的天光又亮了些,从门洞斜斜照进来,落在他惨白灰败的脸上,也落在我无名指根上那枚糊满血污、焦黑泥浆、却被他冰冷手指死死勾住的丑陋戒指上。
戒指圈里,那点彻底黯淡的暗金色碎屑,在他指根和我皮肤的夹缝中,仿佛被这新生的肉芽和紧握的力道重新唤醒,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
像一颗埋在无边血泥和死亡焦土里,被强行点燃的…染血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