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打不过,火是最厉害的法术。”
南宫耀向师傅吹嘘自己的杰作。
他在草药堂前抓了一把瓜子,一边看着熊熊的烈火在无情燃烧,一边随手指点几下,将大火往山上有着更多仙草的地方引。
要是没有这些东西,自己就不要再吃那么多汤药。
但南宫耀一根毛都没烧着。师傅一来,他这团火就灭了。
故深看着毁于一旦的草药堂,只剩下“故深芃屋”的牌匾在灰烬中,不断闪着金光。
他走过去抬起那块匾,狠狠地砸在南宫耀的背上。
这小子软得倒快,就地跪下,砰砰地叩起头来。却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
此子顽劣,初见端倪。
他就知道,江潜教不了的人给他,没有一个好东西。
…
南宫耀从睡梦中惊坐而起,头上的汗珠滴到了腕处,他紧张地看着隐约闪烁紫光的手,费力扼住,使用灵力缓缓地给予回应。
他一脚踢开被子,顾不得套靴,急忙地冲出门外。
刺眼的阳光照在他的脑门上,此刻那里流着更多的汗水。
是牵呼之命,灵王在找他。
他回不去。
“哥哥呀,”头上不断流落的汗水,他无暇顾及,体内汹涌乱窜的灵气已叫他痛不欲生,几乎是颤抖着手臂在给灵王回应。
“多疼爱我一次吧,耀儿会吸取教训的。”他碎碎念。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话真的传到了灵王跟前,须臾,两道灵息慢慢地在体内平息。
“呼,”他靠在门上,内里的薄衫已经湿了个透。
也不知坐了多久,神情开始变得有些恍惚,他终于屈起一条腿,将自己慢慢扶起。
身子平稳了,脑子里却不断回现方才的噩梦,心里动荡不安。
旧时放的那把火蔓延成了柳氏丢命的罪魁祸首。
南宫耀不断地想,柳氏还活着。
可是漫天的火光之后,是昏天黑地的枯屑飞渣,充斥着他一辈子都不想闻到的窒息的味道。
任谁都活不了。
柳氏没死,该死的是他。
他静静地想。
“……”他看着脚上空荡荡的,又走回床边,把鞋子和衣服都老老实实地套上。
一直走到楼梯上,见了屋外一片日光平静地落在地上,来往的腿走得稀松平常,逐渐带走了他心中的阴冷。
似乎昨夜回来的时候很晚,也不知道记了账没有。
他低头稍稍提了点心情,往柜台边侧去。
“老板,昨儿我是怎么回来的?”他问了柜台里的老板。
穿着黑装喝着茶的中年打量了他一下,说道:“你朋友送你回来的。”
南宫耀点点头,问:“他结了账没有。”
老板说:“结了,两间都结了,”他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只纸桥,对他说:“你朋友说,等你醒了把这个给你,他说是你的。”
南宫耀接了过来,确认了一下,确实是昨日买的,亏了翟月记得给他带着。他翻到底下看,歪七扭八地刻着戚柳二人的名字。
南宫耀腹诽着:果然到头来,翟月也刻了这两位。
“对了,你朋友还说,”那老板犹豫着:“他要把什么檀朗的名字刻上去,我听不懂,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南宫耀愣了愣,又看了一遍手里的小桥,好像有点像自己亲手刻的那只。
这么说,翟月的就是没字的?
他道了谢,出门去了。
天热极了,不想下雨的汇京折磨得百姓苦了,一早各类市里就松泛许多,三两个人影在照顾着熟店生意,远远望去也是一边抹汗一边摇扇。
他突然听得勾栏中传来的戏曲一声更比一声清晰。多半是观众逐渐散去的缘故。
他见时辰尚早,抬步去了。一到那儿就颇有兴致地寻了个雅座。
本场大戏乃二人分唱,上一段气势雄厚的勇将刚收尾,南宫耀赶着的是空寂细腻的唱腔。
湖水明楼,柳岸绿波,盼君心明月。湖堤青翠,岸柳相依,偎故地阶上,苔痕长青,明楼依旧,结发予君青。
……
缟素骨枯,催折岸柳,流尽相思泪。燕子飞去,枇杷凋落,巢空锁寒窗,柴絮今干,又添新霜,将冷抹冬雪。
明楼影残,衰发逢春,书信与断绝。才装红纸,簌落燕爪,枝头白鹤盲,夜半无声,凭楼依旧,唱落孤灯歇。
台子很小,围坐的人之间又隔了屏风,难怪听众渐稀,南宫耀才听了一段,便大汗淋漓,却又兴致颇高,不忍辍去,于是脱了件衣服拿在手里,继续听那下阕。
正有小二搬来一坛厚厚的冰,如同雪中送炭般及时,他起身和那人一并搬,又一一分派到其他几位桌上。
一位中年男人吸引了他的注意。旁人都是流的汗多,他偏偏是泪。
此人衣衫清素,桌上无半点吃食茶水,卷边的袖口翻上来一截,露出针线补过的痕迹。
他正对着一张女子画像啜啜出声。那女子眉眼带笑,身穿罗裙,斜插的杏枝下,仿佛在林间翩翩起舞,盈盈笑面间,好似闻听一阵铜铃清脆。
南宫耀多看了几眼。
那中年男子察觉到有人在旁,忙以袖拂过泪水,又看到这人衣着打扮颇有贵气,不禁质问:“公子一直都对别人的妻子容貌很是羡艳吗?”
南宫耀慌忙摆手,道:“兄台误会了,在下是因为那杏花。”
那人道:“公子是说我妻子的容貌没有杏花姝丽吗?”
南宫耀冷汗直冒,心想这怎么还左右不是了?
他张口道:“世人喜爱杏花芳泽,那是因为杏花开放的时候,花心宛如星辰点缀其间,称其堪与日月媲美,怎么我仿若在兄台的画里,并没有看到杏花漫天开放的美景,反而一朵朵都是含苞待放的?”
“我不喜欢她开放,开得太美太好,只会让人随意攀折,含苞待放或是已经凋落过的,就足以让人品读她的美了。”
南宫耀不禁蹙眉,“花朵开与不开,原是自然规律,旁人如何奈何得了?”
那人也面露不悦,收了画像,语调激昂:“我管旁人什么事,我只管我自己的,公子要是没有别的事,就回去听曲,要不然自己的东西被人拿了都还毫不知情。”
南宫耀心里又气又纳闷,折了身往回走,正巧回头瞥了一个身影在自己桌子前鬼鬼祟祟的,那人把手伸向了自己一旁的衣服上,他大喝一声:“贼人,勿动!”
他这一声吓得那人动弹不得,忙地缩回了手,果真候在原地。
南宫耀从他背后打出一击,将他焊在桌上,一手将他压着,一手抓住他的胳膊折到身后,怒斥道:“光天化日,衣冠楚楚,手脚还这么不干净?”
底下那人眉头紧蹙,连连叫痛,忙不迭道:“南宫,南宫,错了错了,我是还衣服的,不是偷衣服的!”
见此人还识得自己,他将他压得更深,说:“你是谁?什么身份!”
覃沐晨疼得快滴出泪来,手扒在桌边却使不出一点力气来,歪着嘴对他说:“南宫,我是覃沐晨,覃沐晨呀!”
“覃沐……”南宫耀嘴里念叨一句,的确是觉得耳熟,手劲收了些,让他挣脱起来了。
覃沐晨摸了摸自己憋红的脸,又心疼地活络着自己被压扣的手腕,没好气地说:“早知道就不还给你了,方才有人偷你的衣服,被我看到了,抢了过来,谁知道是你的,结果刚还回去你就来了,还误会我了。”
覃沐晨抓了一把桌上的衣服,又往南宫耀身上看,纳闷地问:“你这些衣服都从哪儿来的,感觉不是寻常的材质,这么薄摸起来还这么舒服。”
南宫耀忙地把衣服从他手里抽过来,套在身上,绑得妥妥的,对他说道:“你管得着吗你?”
覃沐晨努了嘴,小声嘀咕着:“我不就随口问问,那么激动干嘛。”
南宫耀也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反应是大了些,清了清嗓子,跟他说了:“这不,昨儿在席上吃酒,不小心弄撒了一身,找翟大哥借了两件。”
“翟……”他惊呼出声:“翟家手艺这么好了?”说着又要伸手去摸他的衣服。
南宫耀出手把他的手拍到一边,瞪着他道:“想干什么?自己家裁缝不如别人家,你嫉妒啊?”
覃沐晨嘴里噎了一下,搅了几句话出来:“我们家又不是专门做衣服的。我又不嫉妒,我只是好奇。他家衣服能做这么的轻如蝉翼,明明不是金线绣的,却流动着光彩,如何做到的?”
南宫耀哪儿知道,南宫耀只知道覃大公子挡了他的兴致了。
他伸手将覃沐晨从自己的桌边揪到一旁,重新落座,调整了心情,漫不经心地啜了一口茶,春茶的清香涌入鼻腔,仿佛能抚平一切燥热。
覃沐晨见他不理人,自己就寻了个凳搬来和他一起坐着,还叫了一些用茶制成的糕点,模样绿油油的很清新。
南宫耀又不想吃,况且,他也不能占着自己的地方啊。
他把糕点推到边上,把自己的瓜子小盘拖了过来,一边嗑瓜子一边喝茶一边欣赏戏曲。
覃沐晨在一旁吧啾巴啾地吃着,时不时地听到喜欢的地方,放下糕点一个劲地拍手。
嘴里连着叫“好”,让南宫耀不想在意都难。
他揉着额,无奈地说:“我说覃大公子啊,你能不能有点雅性,你这般捧场,不一会儿就会被人捧出去的。”
覃沐晨嘴里的糕点丢了,落到手上,他垂了眼,默不作声地盯着茶水瞧。
还以为总算安分了,须臾,南宫耀就听到他被水润过的声音传来:“我刚被先生从学堂赶出来。今天是我娘的忌日。”
南宫耀差点一口茶喷到杯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