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能招你来吗?”芜草锦给了个机会,拖着声音反问道。
金闻歌却有些恍惚,张着嘴一时没说出话来。
他又提醒似的问了一句:“你确定是被月亮吸引来的?不是被什么人?”
芜草锦半眯着眼,双手抱在脑后,姿态变得有些洋洒,或者说现在的他变得有些不耐烦了。
一条腿都开始隐隐上抬,还若有若无地抖了两下。
被这么一问,金闻歌先是看上去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抬头看着他一本正经地感慨道:“天上月难触及,现实中的月又无处去寻,自然叫人向往。”
“你再换个方式解释一下?”芜草锦把手垂了下来,身子站得微微向前倾了倾,眼神咄咄,像是要逼视着什么。
“月如水,能唤醒绝境之地的人,也能给予人莫大的指引,我确实是被它引来的。”
“还是月亮?”芜草锦不死心地问。
他点了点头。
芜草锦站直了腿,说服了自己,“行吧,你非要这么解释我也没办法。”
他无奈地抖了几下眉,拈上柳条,抬着步子晃悠着转身就走。
好像在说我给了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没把握得住。
他走了十来秒,金闻歌才忍不住道:“芜草锦,我都回来了还不够吗?”
金闻歌看着他的背影,感到心里在被什么东西刮娑着。
走出了有小一段距离的芜草锦还是没有回头。决绝得跟身后有一滩炽热的岩浆似的,脚跟推着脚跟,他仿佛被逼着在走。
“他这是怎么了?”被当成空气般落在身后的金闻歌满腹疑惑,低着头念给自己听:“我也,没跟他说我是来找翟月的吧?”
他说了吗?
他有些莫名地懊恼。
将视线移往别处,远处几家破旧的小店里投出暖光,打在街上顿足的游人身上,明灭的暖灯与影瞬间交替,品不出几分垂怜,毕竟三具死物俱无言。
与此同时,恨不得把耳朵长到身后的芜草锦正咬着牙屏着息,努力倾听着来自后方的一丁点儿响动。
准确来说,他此刻正悔恨交加,怨艾升天。
“我我我我真是蠢……”
歌歌他都回来了,我还非要理不饶人……
歌歌他喜欢月亮,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管他为了什么回来呢?你也真是的,平时跟个什么似的今儿怎么就突然矫情起来了。
“唉!”芜草锦在心里一阵纠结后,默默叹了口气,“都走了这么久了,歌歌肯定追不上了,我肯定又把他惹烦了。”
正此时,吹来一阵不小的风,带得树影骚动,几只栖息树枝的野鸟扑腾着翅膀,从他的头顶倏地飞过。
芜草锦被这处动静吸引了注意,偏着头探看之际,他突然“哎呦”一声,甩着胳膊险些摔在地上。
好容易平稳下来,芜草锦望着地面上突然出现在视野中的凸阶,愤愤地瞪了一眼,骂它:“连走你个破路也要和我较劲?”
一时找不到发泄点,他便狠狠地往石阶上踢了几脚。
可惜,脚疼了石头做的台阶也没碎。
索性,他一屁股坐了上去。
一腿长伸,一腿躬起膝部,托着腮耷拉着脑袋。
望着几乎完全消失在远处的柳树影子,芜草锦揉揉眼睛瞪大了些,愣是没看清树下的人还在不在。
他那么想走,大抵也是走了吧?
他收了视线,望着足尖愈发胡思乱想起来。
从他与金闻歌初识,到现在一直都是不近不远的关系。
若非要说,其实一直都是他自己在生拉硬拽了。
金闻歌那人,一直没同他走近过。
而且,有一段时间,金闻歌这个人就像是完全消失在他的世界中了。
他说他是柳绿城的人,可芜草锦记得,自己翻遍了整个城,也不曾得到他的一丝消息。
所以这次相逢,他是真的很想把他攥在身边。
想着想着,他不自觉地抬了抬眼。
月亮依旧不现素脸,裹着薄被子在天上睡得舒舒服服。
他闷声嗤了一下,轻叹,“这种不招人喜欢的月亮怎么会有人向往呢?”
突然,他眸光一闪,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金闻歌方才那句“现实中的月,叫人向往”之类的话来。
他身躯一震,腿定在远处木讷了小一阵子。
启唇开合了半响,才憋出个“他”字来,眼神涣散期间,余下的再也没法说出了。
芜草锦一拍脑门,受了惊吓般张嘴深吸了气,便起身飞快地朝远处的人奔去。
跑着跑着他便惊喜地发现:金闻歌他果然还没走。
只是金闻歌他不知在捡拾着什么,一会儿弯腰一会儿屈膝的。
他放下步子,带着疑惑慢慢靠近后,才意识到金闻歌是在收拾他之前的“烂摊子”。
一地的柳枝、碎叶子,虽称不上什么惨不忍睹吧,但也能清楚辨出一片被作祸过的痕迹。
尤其是几根长的柳条,翠绿中带着点白,拖着皮带着肉的,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一看就是使用了蛮力被扯下的。
芜草锦立足在他身后,先是抱着胸低眸一笑,“没想到歌歌这么喜欢柳条,早知道我就多弄点下来了。”
闻声,金闻歌的腰背猛地一滞,他手里没停,将最后一根可以捏得着的条条塞进手中,接着立直了些,看着似是在同自己开玩笑的芜草锦,一板一眼:“既是生命,你便没资格夺取。”
芜草锦转了转眼珠,附和着“嗯”了一声,看他要走,赶紧拦在了金闻歌面前,对他说:“我改明儿在这条路上种他个百来棵!”
金闻歌睨着眼,依旧严肃:“那是你将来积的德,不能同昨日之事相概论。”
“歌歌你说得对,那我种一千棵!”他又说。
“芜草锦,你……唉!”金闻歌有些恨铁不成钢般看了他一眼,叹着气便要夺道走。
擦肩而过后,芜草锦转过身,望着他的背影莫名慌了神,质问道:“歌歌,那不就是一棵柳树吗?又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犯得着为这个同我置气吗?”
“就是稻草,也不轻贱。”似是不想再多言什么,他索性迈腿迈得更快了。
在金闻歌落声后,芜草锦的眸子突然黯淡了起来,一向嘴里闲不下来的他闷声了,就连他周遭的空气都跟着落寞了几分。
半晌,他才卷着慌乱冲着金闻歌吞吐了句:“对不起。”
金闻歌捏着柳枝的手顿了一下,心里一时有些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他咽了下口水,顿足,转身,靠近。
将大大小小的一堆悉数塞进了芜草锦怀里,命令的口吻补了句:“拿去,找一河岸插上。”
芜草锦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捧着不切实际的一堆,惶惶道:“这得弄到什么时候啊?况且,我去哪儿找河啊?”
他闷头将一根根柳条小心翼翼地捏进手里,又好气不气地一根根数起来。
折的时候也没觉着有这么多啊。
他泄气道:“歌歌,要不就插这儿,浇点水得了,这种柳树可好活了!”
芜草锦说的也是实话,别的地方他不太清楚,但他知道就这寸土寸金的京城,别说河了,就连小沟都少见。
以至于像这种靠着墙就能冒出来的为数不多的大柳树,段就了在旱地上也能茁壮生长的本事。
“就随便一插,补点水,没准也能长大。”他飘飘然说了一句,便要和金闻歌展示一下自己的种树技术。
金闻歌轻扫了他一下,“你还没找,你就……”他望了望天色,还没说完就抿了唇丢下一句“随你!”便直接转身抬步离去。
速度挺快的,任由那抹哀怨的目光在身后追随了许久,他都没有注意。
只是后来,再遇到芜草锦,想起这件事的时候,也不知那个大门大户的少爷,究竟那晚有没有真的顶着月光忙碌。
如果有,那他又是不是寻得一片肮脏污秽的湿地,亦或是像他口中那样,真的随处找了一个地儿,草草了事?
可惜,那都不该是金闻歌所考虑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