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月的话回得颇有深意,但他的表情却没有太多的变化,始终波澜不惊的, 语气里也似乎真的在说一个普通朋友那样简单。
只是他这么说,南宫耀的心里却有点酸麻起来,垂眼低头,解释道:“嗯……也不是说非要你和我离远什么的。”
如同蚊音入耳,翟月听到便笑了:“这亲近的反面不就是疏远你,你又既不让我亲近又不让我疏远,难不成是要我不远不近地跟着你?”
南宫耀点点头,又愣住了,微微抬起头,讪讪道:“怎么听上去像缕魂魄似的?”
“魂魄也好,倒是印了人界的话,‘死是你的鬼’了。”
“哎呀,”南宫耀摆手惊呼,光是想想就觉得他的比方过分了,慌忙道:“什么鬼啊鬼的,这世上哪有鬼啊,翟月你才不会变成鬼呢,长命二百岁啊翟月。”
翟月嗤笑一声道了句“好”,一手负后,直接一步到位地问他:“那你说明白了,你这最后是想与我亲近还是不近?”
哪有人这么问的?
南宫耀便躲着视线,犹豫了半晌,最后才在翟月的眼神逼迫下,直视他斩钉截铁道:“可近,不可亲。大概如此。”
翟月微微勾起嘴角,依旧是赞同:“好。”
两人接着冲着位于整个庙堂正中央的主殿去了,五十多阶台阶上,一扇宽大的红黄铜门出现在眼前,门缝紧合,几扇红木长窗绕殿身封闭着,厚灰铺积。
“倒不像有人来过的迹象。”摸了一把门上的落灰,南宫耀总觉得是白来了一遭。
处处都不见人影,也不见什么异象,这里真如传说中那样阴森恐怖吗?连栖息的小妖都不见一个。
他不禁猜测:“我们许是被人捉弄了,或许那个丢玉钗之人不过是随手捡到的,那双鞋子也是碰巧做的。”
翟月却在上前摸了一把大门后,眼中闪过精光,提醒他道:“或许鞋子的事是凑巧,他不过是想引我们来此,不过这座佛堂,的确是有人来过,而且起码那个人现在还在里头未离开。”
“何以见得?”
翟月也未回话,只是突然蹲下身子,指着底缝中爬出的指甲盖大小的野头蜘蛛,黑色硬壳的野头蜘蛛专门觅食腐烂中的血肉,它比身子还长的弓足下还夹裹着一根一头烧黑的焚香,在它钻出门缝时,焚香的灰正巧被撞留在地。
仔细端详那香灰,非寻常燃了过后化成粉的,而是含有碎碎粒粒圆溜溜的白色虫卵,虫卵落地破裂,从里面逃出数十只小成黑点的虫子,各个见了阳光便迫不及待地飞奔跑了,若食物足够,不出数日,便能长出凶恶之状。
“我知道了,这种蜘蛛卵遇热才能破裂,虽然它们会将自己的后代搓进香灰,可是却没有办法制热,于是不知情的人来上香,便助得它们繁衍下去。”
“不错。”翟月点点头,站了起来,“从前这里香火不绝,对于他们而言也算是孕育的温床了。”
“那,既然是有人才能烧香,那也就是说这里果然是有人的?”
“是啊,嘘——”翟月做出噤口的提醒,他的手掌却悄然贴在门上,下一秒,地动山摇一般发出巨大的碰击声,又在一声沉闷的断裂声后,整个大门轰然倒下!
而翟月,仿佛不过只是用了指尖的力气轻轻一抵,歪斜的门框便被重新扶正。
他一脚率先踏在门上,隔着呛人的灰尘瀑雾,轻飘飘地问道:“你难道没听到,这里多出了刺耳的木鱼声吗?”
正在掩面躲灰的南宫耀不可置信地看着灰尘四起下的翟月,呛咳了两声,“哪有什么木鱼……”
话未落音,一奏连贯的木槌敲击声竟然真的传来,“咚咚咚咚,咚咚咚”地突然响个不停,在耳中不断撞击着,敲得他不禁头晕目眩。
他的手心点着光,却照亮不了灰蒙蒙的眼前,只得一边咳一边断断问道:“是谁,谁在里头装神弄鬼的?”
回应他的无非还是持续不断的敲击声。直敲得人心灵备受煎熬,寸步不愿向前,南宫耀扭头便看见翟月两手一挥,冲了进去,仿若丝毫不受影响。
“翟月,当心有诈!”
南宫耀脑子正被扰得眩晕,看到翟月毫不防备地就这么直接冲了进去,他便也咬着牙紧随其后,待进入后,他便丢出一颗火球,旋转点燃了空中的几盏落了灰的烛台,整个大殿便也没入眼帘。
高台之上,供奉的竟然是一只巨大的青色铜制蟾蜍塑像,即使是将整个陵掘地三尺地翻找,把所有能找得到的蟾蜍汇集在一起,也没有眼前的这座二分之一的大小。
只因为,这座塑像实在大得夸张,南宫耀竭力去看,只觉得目眦尽裂,心中自然错觉是在面对座小山。
此等庞然大物,惊世骇俗,也不知是实心还是空的,稳还是不稳。
“翟月……”他口里轻声唤着,翟月的踪迹也无处可寻,除了不绝的木鱼声,南宫耀似乎还听到什么撞击后碎裂的声音,好像是来自大蟾蜍,他困疑不已,却又不敢断言。
只能举着火又靠近了些。三炷燃着的红香正掉在地上,其中一只短了一截,并未见到香台与香炉子。
怕有不吉利之寓意,南宫耀没敢多看,便爬上了十阶台阶,贴耳凑近蟾蜍脚下,细细去听,瓮中似乎真的有瓦罐一类的碰撞声,咔哒咔哒地没完。
心中害怕,他便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不要紧的,蟾蜍是仙宠,这么大的蟾蜍便是有巨大的灵气在的,会闵怀苍生的,不会一脚踩死自己。
思及此,他便放下心来,直接飞上空去,尚未飞到房顶便瞧见那蟾蜍头顶后面竟然有一个颇大的洞口,里头黑漆漆的,火光也只能照见一小截。
他俯身落在蟾蜍脑袋上,伸头朝里头望,木鱼声和咔哒碎裂声比方才还要响,脑袋嗡嗡,心却不慌,他朝里试探地呼喊一句:“翟月?”
里头深不可见底,传来阴阴的回声,令人毛骨悚然。
他便丢进一颗火球进入转啊转地试探,不过火光很快便没入黑暗,消失在他不可判断的范围之外。
一边试探,他的额头上密集的汗珠也越来越多,汨汨的冷汗止不住地流下,几滴滴落到大口瓮中,不见踪影。
他之所以这么害怕,是因为他在里头瞧见了枯干的骨头。长的短的都有,也有几个骷髅头,散乱地挂在蟾蜍瓮内壁上,空洞的眼窝里俱是黑暗。光是这么点的距离便能看到数不尽的骨头,那瓮底,深不可测的瓮底,还不知有多少!
他简直不敢望下去了,凝视的时候他真害怕一不留神被怪物伸手拉了进去,又或者被他摁着头压了进去,也成为这些白骨中的一员。
他将头缩回来,瘫软无力地靠在洞口,徐徐呼着气,没想到真相居然比传言中的还要可怕,收纳千人万人的大铜炉就这么正大光明地摆着,镇压邪灵的大蟾蜍却张着血盆大口,吞下它能吞下的一切。
突然,什么东西拍在他的肩上,是枯骨索丶命的手,还是这里的妖怪吃人前的试探,或者是房顶落下的、变异的碗大的蜘蛛?
心一横,死了算了。
一阵略微熟悉的咳嗽声从他脑后传来,他慌忙回头。
只见脸色微红的翟月正飘飘地定望着他,头发微微拨乱,多了一抹狷狂之息,待调整好呼吸,翟月又恢复了寻常轻松十足的笑:“耀儿,你是专门在这里陪我,怕我在下面会害怕的吗?”
南宫耀的眼睛肉眼可见地瞪圆,然后倏地一下绷紧身子,张了张嘴,不可思议道:“你,是人是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