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耀这一夜睡得好不舒坦,以前睡下了还留有打滚的空儿,昨夜却好似被鬼压床似的,动弹不了不说,还踢哪儿都不舒服。
硬着头皮掀起一只眼皮,费劲巴拉地瞧着,半边床帷已经拉了起来,另外半边凌里凌乱地垂在手边,还有一道醒目的阳光照进屋。
一切都似乎平常,只是他的脑子依旧有种糊涂的痛,他揉着眉心,撑着床板把自己从被窝里头慢悠悠地抽了出来。
靠在床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脑子里依旧稀里糊涂的。明明是鬼压床,却有种屋里有人来过的错觉,因为睡梦之中好似嗅到一点清甜的气味,而现在不甚清醒,却也能闻到淡淡的茶香。
不经意地抬眼,一张突然出现的脸将他吓得愣住。
翟月掀开床帘将他苏醒的样子瞧了个全貌,勤勤快快地一边捋着掉落的床帷,一边热情地喊他起床,语气里的笑意掩盖不住,十分好心情的样子,“不起床吗,离开我的耀儿,睡得可好?”
南宫耀默默将自己往被子里收了收。还是十分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他咬着嘴唇意图问点什么,神情犹豫片刻后,他默默缩进被褥,用脚把床尾的衣服裤子勾了进来。
倒腾两件衣服穿上后,他果然坦荡多了,掀起被子下床,任由翟月将一件新外衣套在他身上。
南宫耀揉了揉眼睛,转头又看翟月忙着理床铺,叠被摆枕头。
他抿唇,默不作声地走到桌边,冒着热气的茶水摆在阳光射到的地方,难怪方才有闻到丝丝花香。他正巧有些渴了,滋润了下干干的嘴唇,便放下了。
看到翟月系了两只小巧的袋子挂在床上,南宫耀疑惑问道:“挂的什么?”
“香穗包,里头有百合和茉莉,以及别的。”
“别的什么?”
翟月理好小香包,捏了捏,回他的话:“还有忍冬、月季、栀子,也有合欢,香草,还有两三颗银杏果,这里有两颗,都是干的,那个里头放了三颗。”
南宫耀沉默了,回头继续喝茶去了。金银花茶,白白黄黄的丝状互相缠绕的朵朵,缓缓入喉,嚼到一丝甜甜的气味,一杯了了,仿佛迷糊劲儿也跟着消失了。
“耀儿喜欢吗,我随意串了几颗珠子。”
他这么一提,南宫耀才察觉到似乎有什么忽闪忽闪的、圆溜溜的小球和那香包拴在一起,不过他不甚在意:“怎么还有时间做这个?”
翟月道:“昨晚你翻来翻去的,估摸你是睡不好,于是我今早就买了两个回来,听说对睡觉有用。”
南宫耀听了这话,慌地放下茶杯,不慎洒了些茶水出来,翟月也坐到他旁边来,将他从桌子上拉了起来,一边擦去桌子上的水渍。
南宫耀站在原地不自在地咳了一下,等他收拾好了,又继续坐下,然后才挑挑眼皮问:“这几天也不知芜兄去什么地方了,他被岑鹤影抓住了吗?”
翟月提起壶又拿出一个杯子,倒上一杯新茶,推了过去,撑着下巴看他,南宫耀木木地捏了杯子,拿到嘴边默默饮着。翟月见状敲了敲木桌,坐到桌子另一边,淡淡然道:“不知道呢,不过草锦蛮厉害呢,能逃得很远,不会被人抓住。”
南宫耀喝茶抽空“喔”了一声,说着随便想的话:“我就知道芜兄是个厉害的人物,怎么会有事,嗯,不会。”
几根手指又在桌上叩了叩,翟月随后直了直背,两只手撑着下巴又靠回桌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想,问点我什么?”
南宫耀吞了一口茶,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喉中咕咚一声,低头左右各轻瞥了一眼,抬起头来却不看他,而是盯着那壶茶水,犹豫许久似的开口:“你还好吗?”
这下换翟月愣住了,甚至错愕不已,他颤着唇说:“好,挺好。”
“那就好。”他喝了口茶。
“也不算太好。”他改口。
“怎么了?”南宫耀抬眼盯着他。
“现在好了。昨天前天都不好。”
“怎么不好?”他站了起来。
“就……这里也痛,那里也痛。”翟月撑着下巴,似乎在开玩笑般,语气轻柔得不像在诉说,只是东瞧一眼西瞧一眼,若有其事。
南宫耀信了。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刚喝的清茶此刻都有些卡喉,又吐不出来,他就回看着翟月凝视他的视线,纠结却也坚定般说:“如果,我能帮你什么,你可以对我说。”
翟月看着他,乖得不像话,实在没忍住伸出一只手,指指自己的脸,不正经地说:“那耀儿得空便可以帮我一下。”
南宫耀上了当,偏要狐疑去问:“帮你一下什么?”
翟月歪歪头,学着懒洋洋的姿态,缓缓地说道:“你,要不要亲我。”
什么鬼话?
南宫耀嘴又干了,噗通一下坐下来,咕咚咕咚喝水,偶有几个字往外蹦出:“说,说什么?”
翟月低笑一声,两只脚在桌下踢踏着不停,表现在南宫耀面前的样子却很奇怪:噙着笑意却出神地盯着桌面。
他思考了一下,还是直接同他说了:“你回来以后有回过家吗?”
翟月“嗯?”了一下,道:“回了啊,怎么了?”
“嗯,没有,没什么事,太公这几日也念叨你,说怎么还不回来一类的。”
翟月轻轻笑了笑,单手撑着头看他,仿佛已经看穿了他,“怎么只有太公念叨我吗?”“要是别人也很想很想我呢?”“我也要去看他吗?”
什么鬼话。
南宫耀咳嗽咳得不行,一边放下杯子一边拍桌子挤着凳子起身,闹了很大的动静,急咧咧地往外吐字:“哈,今天天可真热啊,出去走走吧?没准能凉快点,买点瓜子花生,额不是,是水果茶饮,回来凉快凉快吧?啊对了,方才你说什么来着?”
翟月勾勾唇角,也起身,道:“没说什么。”
天气不错,走出傍有桐树轩昂的酒楼,顶大的太阳照的人心里暖暖的。
南宫耀以手比遮帽,眺望着远处的浣衣坊与酒楼,红字牌匾醒目地挂在每个三层小楼正中间,下头是几只灯笼,或悬着,或立着,楼连着楼,叠落一片的祥和光景。
看到楼上有人招手眺望陆地上友客的;还有勤快的男女擦着自家的扇窗,相对过后露出幸福笑容的;远处有人站到了一只长凳上,摆弄了半天招牌还没整出个名堂,底下扶凳的孩童已然玩性大发,坐在地上便互相推搡起来,男人从凳子上摔落下来,指着两孩童脑门似乎说着什么生气的话。
南宫耀贪看一般一直举着手,仿佛真能透过那么远的地方,听见那群人在骂什么笑什么。他走得脚步都快了。
不过不论他走得再快,翟月也总能轻松追在他的身后。跟着跟着,他发现南宫耀突然停下不走了,而且弯腰在原地张着双臂,似乎在迎接着什么。
一阵孩童的欢笑咯咯咯地传来,身后还跟着一遍又一遍的“慢点”以及“跑慢点儿”。
翟月看到南宫耀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猜想整个人都有跌倒的架势,他急忙走上前试图扶住他,却被一个绿油油的叶子扑腾腾地扫在胸前,一下一下的,还有一双小脚,莫名其妙地都踢在自己身上。
南宫耀抱着跑得小脸通红的采容喜得不行。一连甩着人转了好几个圈,犹嫌不足地托着亲了好几口,把小家伙弄得都不舒服了,甩着荷叶就往他身上打,嘴里咯咯地笑个不停。
南宫耀将他放在地上,逗着小孩的下巴,嗔怪他:“你这小不点,哥哥起晚了,就闹你晴和姐姐是不是?”
又看向姗姗来迟的晴和,笑着道:“晴和姐姐追在采容后头,连采容都追不过,采容的姐姐是软捏捏的。”
晴和徐徐喘着气,向他们走来,她的手里还抱着一大把的荷叶,眼底沮丧,不满地说:“这小家伙是不是跟个兔子似的?怎么没见腿有多长,跑起来跟无影了似的,怎么追都追不上。”
“那是,我们采容腿可能跑了,就是姐姐追不上采容,姐姐羞羞。”南宫耀捏捏小采容的脸,如此说道。
小采容看看他,又看看晴和,结果居然说:“姐姐才不笨呢,耀耀哥哥起这么晚,才羞,羞羞!”
说罢,小不点又挣脱着往前跑走,南宫耀怎么叫都叫不出他。
晴和将一把荷叶全甩他身上了。接着叉腰叹了口气,和南宫耀道了声“拜拜”,留下一句“我又要去追人了!”便气喘吁吁地从二人之中穿行出去。
南宫耀看向两人离去的方向,笑意不知不觉就浮现出来。
不料,他的视线突然被实实地挡了个干净。局势虽然明朗但并非开朗,于是南宫耀极有眼力见地收了笑容,原来他忽视了身边还一直有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