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无数根细密的钢针,无情地刺穿着废弃码头的每一个角落。咸腥的海风裹挟着铁锈和腐烂海藻的浓烈气味,凶狠地灌入沈微的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集装箱杂乱堆叠,如同巨兽的嶙峋骸骨,在惨白探照灯光偶尔扫过的间隙里,投下扭曲狰狞、深不见底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硝烟、血腥和死亡冰冷粘腻的气息,沉重得令人窒息。
“砰!砰!”
枪火撕裂雨幕的尖啸声近在咫尺,震得沈微耳膜嗡嗡作响。子弹狠狠凿进她藏身的生满红锈的集装箱铁皮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噗”闷响,火星在潮湿的黑暗中一闪即逝。冰冷刺骨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脸颊、脖颈疯狂流淌,早已浸透了单薄的衣服,紧贴在皮肤上,带走最后一丝暖意,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强迫自己稳住几乎脱力的手臂,扣动扳机还击。每一次后坐力都狠狠撞在肩窝,牵扯着全身紧绷欲裂的神经。
陆凛就在她前方几米开外。他高大的身影在集装箱夹缝形成的狭窄通道中闪转腾挪,快如鬼魅。他手中的枪仿佛是他肢体的延伸,每一次精准的点射都伴随着敌人身体沉重倒地的闷响。雨水冲刷着他冷峻如雕塑的侧脸,那双鹰隼般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纯粹属于猎杀者的冰冷寒光。他像一道沉默而致命的黑色闪电,在死亡的缝隙间游走,竭力为她撕开一条血路。
“走!微微,跟着我的方向!”陆凛的声音穿透枪声和雨声传来,低沉、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沈微用力抹去糊住眼睛的雨水和汗水,踉跄着跟上。脚下的地面泥泞湿滑,混合着机油和不知名的污秽,每一步都像踩在粘稠的沼泽里,耗尽她仅存的力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火辣辣的疼痛。
突然,一阵极其强烈的、仿佛被毒蛇盯住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沈微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陆凛——!”
尖叫声几乎撕裂她的喉咙,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思考。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旁边那个如同磐石般移动的身影!
“噗!噗噗!”
沉闷而残忍的子弹入肉声,清晰得盖过了喧嚣的雨声和远处的枪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微的耳膜上。左肩胛骨和右侧肋下瞬间爆开两团难以言喻的剧痛!那痛楚尖锐、灼热、狂暴,瞬间吞噬了所有感官,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从躯壳里硬生生撕扯出来。巨大的冲击力将她整个人狠狠掼倒在地,冰冷的泥水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呛入她的口鼻。眼前的世界猛地一黑,随即炸开无数混乱的金星和扭曲的光斑,耳边所有的声音——激烈的枪声、陆凛的怒吼、雨水的哗啦——都急速退潮,变得遥远而模糊,只剩下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濒临破碎的轰鸣。
“呃啊……”破碎的痛吟不受控制地从她惨白的唇间溢出。
“沈微——!!!”
陆凛那声撕心裂肺、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咆哮,裹挟着毁天灭地的狂暴和绝望,硬生生劈开了码头沉重的雨幕和死亡的喧嚣!那声音里的痛苦和惊怒,如同实质的刀刃,狠狠刺入每一个在场者的灵魂深处。
沈微在剧痛和眩晕的泥沼中挣扎,视线一片血红模糊。她艰难地转动眼珠,透过被雨水和血水糊住的睫毛缝隙,看到那个刚刚开枪的身影——一个穿着黑色紧身作战服、如同融入阴影的瘦高杀手,正飞快地更换弹匣,黑洞洞的枪口没有丝毫犹豫,再次抬了起来,目标依旧是陆凛!
“不……”她想喊,喉咙里却只涌出带着腥甜的铁锈味。
就在那杀手动扣扳机的瞬间,一道黑影裹挟着毁灭一切的飓风,以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轰然扑至!
是陆凛!
他抛弃了手中的枪,整个人如同从地狱深渊挣脱而出的魔神!沈微甚至看不清他的动作,只听到一声令人头皮发麻、骨头碎裂的可怕脆响!那个瘦高杀手的脖子以一个绝对不可能的角度诡异地歪折过去,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破布袋,软绵绵地瘫倒在泥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陆凛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带着那个杀手尚未完全倒下的尸体作为盾牌,猛地撞入旁边另一个举枪瞄准的敌人怀里!
“咔嚓!噗嗤!”
又是骨头断裂和利物刺入血肉的恐怖声响!陆凛的手肘如同重锤砸碎了对方的胸骨,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夺过的匕首,带着森冷的寒光,精准而狠戾地没入了第三名枪手的咽喉!鲜血如同喷泉般在雨中狂飙,瞬间染红了大片地面,又被冰冷的雨水迅速冲淡,留下蜿蜒刺目的粉红痕迹。
他站在几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中间,浑身浴血。冰冷的雨水疯狂冲刷着他,却洗不去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他眼中翻腾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火焰。他微微弓着背,像一头被彻底激怒、陷入疯狂的凶兽,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喷吐着死亡的气息。那双曾经深邃锐利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要将整个世界都拖入地狱的冰冷杀意!修罗临世,血染黄泉!
“还有谁?!”陆凛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和寒冰,在雨夜码头上空隆隆回荡,带着实质性的压迫感,竟让剩下的几个杀手动作都出现了瞬间的凝滞,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恐惧。
“精彩!真是精彩绝伦的表演!陆凛,你骨子里流淌的,果然还是‘曼陀罗’最纯粹的杀戮之血!”一个带着戏谑、嘲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地传来。
是顾议员。
他如同一个优雅的观众,从容地从一个巨大的集装箱阴影后踱步而出。一身昂贵的手工西装依旧笔挺,与周围的血腥泥泞格格不入。他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令人作呕的微笑,手里甚至还悠闲地晃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液。他身后,跟着最后四名气息剽悍、眼神如同毒蛇般冰冷的精锐保镖,枪口稳稳地指着场中唯一还站着的陆凛。
陆凛缓缓转过身,血红的眸子死死钉在顾议员脸上,那目光如同要将对方千刀万剐。他一步步,踏着泥泞和血水,向着顾议员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重若千钧,杀意凝成实质。
顾议员却丝毫不惧,反而笑得更加开怀,仿佛欣赏着一件绝世艺术品。他抬起手,轻轻一挥。
他身后一名保镖立刻上前一步,将一个平板电脑的屏幕转向陆凛和倒在地上意识模糊的沈微。
屏幕亮起,一段明显是偷拍视角的、画面有些晃动模糊的黑白录像开始播放。
地点像是一个奢华书房。一个穿着睡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背对着镜头,站在落地窗前。他的背影透着一股深重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绝望。门被推开,一个身形略显单薄、但眼神异常阴冷的少年走了进来——即使画面模糊,沈微也能从那熟悉的轮廓和眉宇间认出,那是少年时期的陆凛!他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镜头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似乎拍摄者也在紧张。
“父亲。”少年陆凛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像淬毒的冰棱。
窗前的男人身体猛地一僵,缓缓转过身。当他的脸暴露在录像中时,沈微的心脏骤然缩紧!那张脸,与此刻站在她身边的陆凛,有着惊人的相似!只是更加沧桑,眼神中充满了震惊、痛苦和一种……死寂般的了然。
“阿凛……你终究……还是选择了他们……”男人的声音沙哑破碎,充满了浓重的悲哀。
少年陆凛沉默着,一步步逼近。他手中的匕首,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致命的寒芒。
“为了那个女人?为了沈家那个小丫头?”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绝望,“你知不知道你毁了陆家!也毁了你自己的未来!”
少年陆凛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眼神中的阴鸷和决绝几乎要溢出屏幕。
“我的未来……”少年终于开口,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从你们把她家变成地狱的那一刻起,就只剩下复仇了。”话音未落,他猛地暴起!
画面陡然陷入一片混乱的晃动和刺耳的、令人心悸的肉体撕裂声!隐约可见少年陆凛的身影如同附骨之疽般缠住男人,匕首的寒光疯狂闪烁!男人发出压抑痛苦的闷哼和难以置信的怒吼……
录像戛然而止。
冰冷的平板屏幕定格在少年陆凛染血的侧脸,和他脚下男人蜷缩倒地的模糊身影上。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哗啦啦的雨声,无情地冲刷着码头的罪恶。
沈微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左肩和肋下的伤口似乎瞬间失去了痛觉,巨大的震惊和冰冷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弑父?!陆凛……他……
陆凛前进的脚步,第一次,彻彻底底地钉在了原地。他挺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他死死盯着那定格的画面,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人般的惨白。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巨大的、无法掩饰的……惊痛!以及一种被最肮脏的秘密猝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狼狈和绝望!他握紧的拳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脆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虬结的树根,剧烈地颤抖着。
“呵……”顾议员发出一声满足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冷笑,欣赏着陆凛剧变的脸色和沈微眼中瞬间涌上的惊骇与动摇。他轻轻晃动着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黏稠的痕迹,像凝固的血。“怎么样,陆总?这份迟来的‘见面礼’,可还满意?你的小妻子……现在看清她舍命相护的‘英雄’,是个怎样禽兽不如的弑父恶魔了吗?”他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刺向两人之间那道本就摇摇欲坠的信任之墙。
“你以为……编造这种东西……”陆凛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喉咙里硬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试图反驳,试图否认,但录像中那清晰无比的、属于他少年时期的脸和声音,以及父亲那绝望的眼神,像最恶毒的诅咒,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那些被他用最深沉的黑暗埋葬、以为永不见天日的过往,此刻被赤裸裸地挖出来,暴露在倾盆大雨之下,暴露在……沈微的面前!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连指尖都失去了知觉。他不敢回头去看沈微此刻的眼神。
“编造?”顾议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摊开手,脸上的笑容扭曲而得意,“陆凛,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是你永远洗刷不掉的原罪!是你灵魂深处最肮脏的烙印!你以为你披上陆氏总裁的人皮,就能掩盖你骨子里‘曼陀罗’的暴虐和冷血?你和你父亲一样,都是‘圆桌会’的棋子,是‘V’大人脚下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唯一的区别是,你父亲认命了,而你……这头养不熟的白眼狼,选择了背叛和弑亲!”
顾议员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煽动性的蛊惑,目光转向地上气息奄奄的沈微:“沈小姐,看看他!看看这个你为之付出生命的男人!你沈家满门的血仇,他脱不了干系!他所谓的‘复仇’,不过是用更多无辜者的血来掩盖他自己的罪孽!他才是把你拖入地狱的根源!跟我合作,交出他‘曼陀罗’时期的所有证据,我可以让你和你的妹妹活下去,甚至……帮你真正复仇!”
“不……不是……”沈微的意识在剧痛、失血和这爆炸性的真相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着,随时可能熄灭。顾议员的话如同魔音灌耳,一遍遍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志。录像的画面,陆凛瞬间惨白的脸和那无法掩饰的惊痛狼狈,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怀疑的毒藤疯狂滋长,缠绕着心脏,带来窒息般的绞痛。她真的……一直在拥抱一个弑父的恶魔吗?沈家的血……难道……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意识仿佛沉入了冰冷刺骨的海底。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深渊边缘,一个无比遥远、却无比温暖清晰的声音,如同穿透层层迷雾的灯塔之光,骤然在她灵魂深处响起——
那是母亲的声音!温柔,坚定,带着临别时的不舍和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
“……微微……记住……不要被眼睛看到的仇恨蒙蔽……有些真相……藏在最不可能的地方……有些守护……要用最痛的方式……才能看清人心……”
母亲的声音!是母亲临别前,紧紧抓着她的手,在弥留之际,用尽最后力气在她耳边留下的、如同谜语般的遗言!她一直不懂,只把它当作母亲对世事的无奈叹息。可此刻,在这濒临意识彻底涣散的绝境,这句话却如同惊雷般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温度,瞬间驱散了笼罩心头的冰冷迷雾!
最不可能的地方……最痛的方式……看清人心……
陆凛那瞬间惨白的脸,那眼中无法伪装的巨大惊痛和绝望狼狈……那不是恶魔得逞的狰狞,那是……被至亲背叛、被最不堪过往当众鞭挞的……痛苦!是被最在意的人看到自己最肮脏一面的……恐惧!他一路走来,那些沉默的守护,那些近乎偏执的保护,那些在黑暗中独自背负的沉重……难道不正是用最痛的方式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如同滚烫的岩浆,猛地从沈微破碎的身体深处爆发出来!那力量支撑着她,硬生生将沉沦的意识从黑暗的深渊中拽回!
“呃……啊——!”
一声用尽生命全部力气的嘶喊,混合着血沫,猛地从沈微惨白的唇间迸发出来!这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决绝,瞬间压过了哗哗的雨声,让场中所有人为之一震!
顾议员脸上志在必得的笑容瞬间僵住,错愕地看向地上那个垂死的女人。
陆凛猛地转头,血红的眼眸中映出沈微挣扎着抬起头的景象,那里面的光芒让他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沈微的视线穿过模糊的雨幕和血水,死死地、坚定地钉在顾议员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她的嘴唇翕动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肺腑里抠出来,带着滚烫的血沫和生命最后的火焰,清晰地砸在冰冷的空气中:
“他……是我……丈夫!”
这五个字,如同五道惊雷,狠狠劈在顾议员的头顶!他脸上的得意和掌控一切的傲慢瞬间凝固、碎裂!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深埋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仿佛这五个字背后,勾起了某个他极力想要抹杀的、与某个特定女人相关的恐怖记忆!
“不……不可能……”顾议员的嘴唇微微颤抖,下意识地低喃出声,“不可能是她……她早就……”
就在他心神剧震、出现那致命0.1秒恍惚的瞬间!
“砰!”
一声清脆得如同冰凌碎裂的枪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雨夜的喧嚣!
顾议员身体猛地一僵!他脸上那混合着惊骇和恐惧的表情彻底定格。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在他昂贵西装左胸心脏的位置,一个细小的弹孔赫然出现!暗红色的血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那片精致的布料上迅速晕染开来,如同一朵骤然盛开的、妖异而致命的黑色曼陀罗!
他手中的酒杯无力地滑落,砸在泥泞的地面上,碎裂的玻璃和琥珀色的酒液四溅。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股带着泡沫的暗红血液。身体摇晃了一下,然后像个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前扑倒,重重地砸进冰冷肮脏的泥水里,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那双曾经闪烁着野心和算计的眼睛,至死都圆睁着,凝固着极致的震惊和一丝……终于明悟的恐惧。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陆凛血红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扭头,看向枪声传来的方向——是那个一直隐在顾议员身后阴影里、毫不起眼的保镖!此刻,那人手中的枪口,正冒着一缕极淡的青烟。那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任务,迅速将枪收起,对着陆凛的方向极其隐晦地点了一下头,身影一闪,便如同鬼魅般融入了集装箱堆叠的黑暗深处,消失无踪。
内鬼?灭口?还是……第三方?
陆凛的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但此刻,没有任何事情比地上那个人更重要!
“微微——!!!”
那一声呼唤,撕心裂肺,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恐慌和后怕,甚至压过了他刚才化身为魔的咆哮。陆凛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不顾一切地扑向沈微倒下的地方。
他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泥水里,溅起的污水混着血水沾满他昂贵的西裤。那双刚刚还沾满敌人鲜血、骨节分明的手,此刻却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他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避开她身上狰狞的伤口,颤抖着将她冰冷湿透的身体从血泊中抱了起来,紧紧地、紧紧地拥入自己同样冰冷的怀中。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体温,所有的生命力,都渡给她。
“别睡!微微!看着我!看着我!!”陆凛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一遍遍在她耳边呼喊,滚烫的泪水混着冰冷的雨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沈微苍白的脸上。他慌乱地用自己沾满血污的手去捂她肩胛和肋下那可怕的伤口,可温热的鲜血依旧如同溪流般,从他颤抖的指缝间不断涌出,染红了他的手,染红了他胸前的衣服。
“医生!叫医生——!!!”陆凛猛地抬头,对着空旷血腥的码头发出绝望的嘶吼,那声音在暴雨中回荡,充满了穷途末路的疯狂和恐惧。
沈微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无边的冰冷和剧痛中沉浮。陆凛滚烫的泪水和那撕心裂肺的呼喊,是穿透黑暗的唯一绳索。她努力地、极其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帘。
视线一片模糊的血红,只能勉强勾勒出他沾满血污雨水、写满了巨大恐惧和痛苦的脸部轮廓。那双总是深邃锐利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破碎的泪光和无尽的哀求。
好冷……真的好冷……
沈微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沾满血污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如同羽毛拂过般,碰触了一下他冰冷颤抖的手背。嘴唇微弱地翕动了一下,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释然的平静:
“冷……”
这一个字,如同耗尽了她全部的生命之火。
那只冰凉的手指无力地垂落。
沈微的眼睛缓缓闭上,长长的睫毛如同被雨水打湿的蝶翼,覆盖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上。她的身体彻底软了下去,所有的重量都倚靠在陆凛剧烈颤抖的怀抱里,再也没有一丝声息。只有那微弱得几乎无法感知的心跳,透过湿透的衣服,传递到陆凛同样冰冷而狂跳的胸膛上,证明着她尚未离去。
“不——!微微!!!”陆凛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嚎,如同失去伴侣的孤狼在月下悲鸣。他死死抱着怀中冰冷柔软的身体,巨大的头颅深深埋进她濡湿冰冷的颈窝,宽阔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压抑的、绝望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混合着哗哗的雨声,在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废弃码头上空回荡。
雨,下得更大了。冰冷的雨水疯狂冲刷着地面上的血迹,却冲不散这浓得化不开的绝望。远处,似乎隐隐传来了急促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破雨夜。
陆凛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不顾一切的疯狂。他脱下早已湿透、沾满血污的西装外套,小心翼翼地将沈微的身体包裹住,仿佛包裹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然后,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鲜血,依旧从她裹紧的外套下缓缓渗出,滴落在他脚下的泥水里,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他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如同跋涉在刀山火海,但抱着她的手臂,却稳如磐石,没有丝毫动摇。
“撑住……微微……我带你回家……”他低下头,在她冰冷毫无血色的唇上印下一个滚烫而绝望的吻,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却带着一种毁天灭地也要留住她的执念。
他抱着她,一步一步,踏着泥泞、血水和冰冷的雨水,向着警笛声传来的方向,向着那渺茫的、代表着一线生机的微光,艰难地挪去。每一步,都在身后留下一个混合着血与水的、沉重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