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皮卡如同疲惫的老马,在夕阳沉入地平线前最后一刻,终于驶离了喧嚣的主干道,拐上一条被高大芦苇和蒲草掩映的、几乎被荒草淹没的碎石小路。车轮碾过泥泞和水坑,发出沉闷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腐烂植物的气息和野鸟的鸣叫。
这里是鹭湖湿地深处,远离人烟。巨大的湖面在暮色中泛着幽暗的微光,远处水天相接处,一片灰蒙蒙的建筑轮廓若隐若现——那便是废弃的【观澜别院】。
皮卡颠簸着驶近。别院被一圈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围着,大门是一扇厚重的、爬满藤蔓的铁门,早已锈死。叶无道没有停车,而是沿着铁丝网开了一段,在一处看似同样锈蚀严重、实则被巧妙伪装过的铁丝网缺口处,猛打方向盘,硬生生挤了进去。
车子在荒草丛生的院子里停下。眼前是一栋三层的灰砖小楼,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门窗大多破损,一副年久失修的荒凉景象。
叶无道推开车门,冰冷的晚风带着湿气扑面而来,让他精神微微一振。他强忍着眩晕,先将后座上气息奄奄的老中医仇九抱了出来。老人枯槁的身体冰冷僵硬,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
“下来!扛着她!”叶无道对着副驾昏迷的林清漪和白大褂冷声命令。
白大褂连滚爬爬地下来,吃力地将林清漪背起。
叶无道抱着仇九,走到小楼侧面一处布满苔藓的墙壁前。他腾出一只手,在几块看似毫无规律的灰砖上,按照某种特定的顺序和力道,快速敲击了几下。
“咔哒…咔哒…轰…”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来自地底的机械传动声响起!墙壁上一块约莫一人高的区域,竟然无声无息地向内凹陷、滑动,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向下倾斜的通道入口!一股带着霉味和淡淡消毒水味道的冷风从通道内涌出。
白大褂看得目瞪口呆。
叶无道没有丝毫停顿,抱着仇九率先走入通道。通道狭窄,墙壁是冰冷的混凝土,顶部有昏暗的应急灯自动亮起。向下走了约莫十几米,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约莫两百平米的地下空间。墙壁是坚固的合金板,地面光滑。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温度恒定。左侧是几间用高强度玻璃隔开的无菌医疗室,设备虽然不算最新,但一应俱全。右侧是生活区,有简单的厨房、休息室和储藏室。整个空间干净、冰冷、高效,如同一个微型的末日堡垒。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身形佝偻瘦小的老人,正背对着入口,在一张工作台前,专注地用棉签蘸着某种溶液,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几件寒光闪闪的、形状奇特的冷兵器。他头发花白稀疏,侧脸布满深刻的皱纹,耳朵上戴着一个老旧的助听器。
听到脚步声,老人缓缓转过身。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如同古井,只有在看到叶无道和他怀中仇九的瞬间,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才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哑叔。他不会说话,也几乎听不见。但他能“看”懂唇语,能“读”懂人心。
叶无道将仇九小心地放在旁边一张推过来的担架床上,对着哑叔快速而清晰地做着口型,配合着手势:
「重伤!内腑受损!鬼门九针反噬!急需急救!」
哑叔平静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枯瘦的手指迅速搭上仇九的手腕,闭目凝神。几秒后,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鹰!他对着叶无道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动作迅捷地推动担架床,将其送入旁边一间亮起绿色手术灯的无菌医疗室!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见老态。
叶无道松了口气。有哑叔在,仇九这条命,或许还能从鬼门关拉回来。
他转身,示意白大褂将背上的林清漪放到另一张医疗床上。林清漪依旧昏迷,脸色苍白,呼吸微弱而紊乱。
哑叔从医疗室出来,看了一眼林清漪的状态,眉头微皱。他对着叶无道做了几个手势,又指了指自己的头部和心脏位置,眼神带着询问。
「意识深度混乱。身体透支严重。强行激发潜能的后遗症。」叶无道用口型和手势回应。
哑叔点了点头,走到旁边一个药柜前,打开指纹锁,取出几支特制的镇静剂和营养液。他熟练地配好药,动作轻柔地为林清漪进行静脉注射。整个过程安静而高效。
处理完两个重伤员,哑叔才将目光投向叶无道。当他看到叶无道背后那被鲜血彻底浸透、甚至还在微微渗血的破烂衣物时,平静无波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惜和愤怒。他快步走到叶无道身边,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坐在一张椅子上。
哑叔的动作不容抗拒。他迅速拿来一个医疗箱,里面是各种处理外伤的器械和药品。他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叶无道后背粘连着血肉的衣服。当那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边缘甚至有些发黑的狰狞伤口完全暴露在灯光下时,连见惯了血腥的哑叔,眉头也狠狠皱了一下。
伤口很深,边缘有灼烧痕迹(可能是爆炸破片),部分组织有坏死迹象,而且失血极其严重!
哑叔眼神凝重。他先用消毒药水仔细清理伤口,动作精准而轻柔,尽量减轻叶无道的痛苦。清理过程中,他的手指在伤口周围的几个穴位上快速按压了几下,叶无道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气流透入,火辣辣的剧痛竟然缓解了不少。
接着,哑叔拿出特制的止血粉和促进愈合的生物凝胶,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然后,他取出一种特制的、带着淡淡草药清香的黑色药膏,用棉签仔细地涂抹在伤口周围。药膏触体清凉,瞬间缓解了灼痛感。
最后,是包扎。哑叔用弹力绷带将伤口严密地包扎固定好。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而不乱,显示出极其精湛的医术。
包扎完毕,哑叔又拿来一支强效营养针和一支抗生素,给叶无道注射进去。做完这一切,他才稍微松了口气,对着叶无道比划了几个手势,眼神带着责备和关切。
「不要命了?伤成这样还硬撑?」
叶无道看着哑叔关切责备的眼神,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他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对着哑叔做了个口型:「死不了。」
哑叔瞪了他一眼,指了指旁边的休息室,又指了指医疗室里的仇九和林清漪,比划着:「去休息!我看着他们!」
叶无道确实已经到了极限。强效针剂带来的暖流在体内扩散,暂时压下了剧痛和眩晕,但透支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他点了点头,在哑叔的搀扶下,走向休息室。
休息室很简陋,一张硬板床,一张桌子。叶无道躺下,身体接触到床板的瞬间,几乎要立刻昏睡过去。但他强行撑着,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了那枚米粒大小、冰冷坚硬的黑色芯片。
他将芯片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刺激着他昏沉的意识。
司徒震霆…假密钥…老锚…老师…还有苏家那张烫金的寿帖…
所有线索如同破碎的拼图,在他疲惫而高速运转的大脑中疯狂旋转、碰撞。
他缓缓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变得深沉而均匀,但眉头却紧紧锁着,仿佛在睡梦中,依旧在与无形的敌人进行着殊死的搏杀。手中那枚冰冷的芯片,如同唯一的灯塔,在意识的深渊里,指引着复仇的方向。
鹭湖地下的堡垒,暂时隔绝了外界的腥风血雨。但风暴,正在金城的夜色中,悄然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