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光熹微。
穆清婉起身,动作很轻。铜镜里的人影眼下带着淡淡青黑,并非疲惫,而是某种决心在无声燃烧。
昨夜,她几乎没有合眼,脑中反复推演着每一个可能。
不能再等了。
她迅速梳洗,换了身最不起眼的素色衣衫,如一缕轻烟,悄悄滑出了国公府的后门。
岐黄轩。
她必须再去一次,为自己争一个可能。
刚沿着后巷走出不远,一阵轻快的马蹄声自身后靠近。
穆清婉心头一紧,下意识侧身避让。
马车在她身侧停稳,车帘倏然掀开。
“穆姑娘!”
一张明艳娇俏的面庞探了出来,眼神晶亮。
竟是沈箐箐。
她今日换了一身干练的劲装,勾勒出少女姣好的身段,更添几分英气。
穆清婉确实意外。
她微微颔首:“沈姑娘。”
“我就知道能在这儿等到你!”沈箐箐直接跳下马车,几步走到她面前。
语气熟稔,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热络,“我让人去锦绣坊打听了,原来是国公府的表小姐。”
她的小脸上带着一丝得意,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侦探任务。
穆清婉被她这自来熟的劲头弄得有些无奈,只能问:“沈姑娘特意寻我,可是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沈箐箐摆摆手,“就是昨日瞧你对那药铺挺上心的。你这是……又打算去岐黄轩?”
“正是。”穆清婉并未隐瞒去处。
沈箐箐忽然凑近了些,压低了点声音,“你可知道我是谁?”
穆清婉定定地看了她两眼,摇了摇头,“看姑娘气度,想必身份不凡,只是清婉眼拙。”
昨日她只顾着那孩子和药铺的事,倒没细想这少女的来头。
“我爹,是镇北将军沈啸!”沈箐箐挺了挺胸脯,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昨天我看你挺想学医的,还为了个不相干的小孩掏钱。我觉得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镇北将军?穆清婉心里略过一丝波澜,那可是手握重兵的实权人物。
沈箐箐没注意她的神色,自顾自地继续说:“我爹跟军中几位医术顶尖的大夫都有交情,你要是真想学医,我可以让我爹给你引荐,保准比那老头儿强百倍!怎么样?”
这无疑是一条通天捷径,穆清婉听着,心里说不触动是假的。
可……那终究是别人的路,是依附于沈家权势得来的捷径。
她定了定神,对着沈箐箐笑了笑,“多谢沈姑娘美意了。只是……这份人情太重,清婉怕是还不起,还是想自己试试。”
“你……”沈箐箐似乎没想到会被这样干脆地拒绝,漂亮的眉毛微微蹙起,“我爹出面,又不费你什么事!”
“旁人给的,终究不是自己的。”穆清婉的语气依旧平静,眼神却很清澈,“清婉只想安安稳稳地,学点傍身的本事。”
沈箐箐看着她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有些无奈,又有些说不清的佩服。
沈箐箐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也笑了,“行吧,既然你主意已定,我也不逼你。”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什么时候改了主意,想通了,随时来将军府找我!我沈箐箐说话算话!”
“多谢沈姑娘。”穆清婉这次的道谢,真心实意了许多。
告别了沈箐箐,穆清婉再次来到岐黄轩。
药铺里弥漫着浓郁的草药气味,复杂而安宁
老医师正坐在柜台后面,低头专心致志地整理着药材。
她慢慢走到柜台前,“老先生。”
老医师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而过,随即又垂下眼帘,继续手里的活计,仿佛她的再次出现,完全在意料之中。
穆清婉攥了攥手心,索性将姿态放得更低:“老先生,晚辈今日再来,是真心想求一个学习的机会。”
老医师没应声,只有整理药材的细微声响。
“实不相瞒,”穆清婉声音微颤,却依旧清晰,“晚辈身世飘零,寄人篱下。虽蒙亲人收留,但也深知世事无常,唯有学得一技傍身,将来才能求得安稳立足之地。”
她停顿了一下,看向老医师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手,语气更加恳切:“晚辈自小便对医理药性抱有敬畏与好奇,并非一时兴起。若能得先生指点一二,晚辈定当倾尽心力,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空气仿佛凝滞了。
就在穆清婉的心几乎要沉入谷底时,老医师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这一次,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更久,审视着她的眼睛。
“丫头”他终于开口,声音苍老却带着一种穿透力:“学医这条路,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更不是看看书就能成的。光有那点子兴趣,可远远不够。”
他捻了捻花白的胡须:“得认识成百上千种草药,能分辨各种各样的病症,更重要的是,心要细,胆子又要足够大。”
他看了看她的手,“这里头的枯燥、辛苦,甚至身上背负着人命沉重,可不是姑娘家能受得住的。”
他顿了顿,看了看她的神色,见没有丝毫退缩,才接着说:“也罢。”
“你先在铺子里做三个月的学徒。”
“从最杂的活计做起——认药,晒药,碾药,捣药,还有,打扫铺子,伺候药炉。这期间,不许问,只许看,只许做。你……可愿意?”
这番话,是考验,也是一个机会。
穆清婉躬身行了一礼,声音清脆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晚辈愿意!多谢老先生!”
老医师看着她毫不犹豫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点了点头:“好。那从明天起,卯时,准时来店里。”
穆清婉简直不敢相信,事情竟然这么顺利就成了。
与此同时,国公府,夕兰院内。
“噼啪——”
一只上好的白玉碗被狠狠扫落在地,温热的燕窝粥溅得到处都是。
柳如烟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被禁足抄经的日子,每一刻都像在油锅里煎熬,对穆清婉的恨意更是如同疯长的毒藤,紧紧缠绕着她的心。
“三夫人息怒!小心伤了手!”丫鬟吓得连忙跪下,瑟瑟发抖。
“滚开!”柳如烟眼神阴鸷,“那个小贱人!翅膀硬了!竟敢跟我作对!还敢让老夫人给我没脸!”
这时,一个管事嬷嬷匆匆从外面跑进来,凑到柳如烟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柳如烟的眼睛倏地眯起,闪着危险的光:“你说的是真的?她这几日天天出门?”
“千真万确!”嬷嬷连忙道,“奴婢找守门房问了,表姑娘一早就出去,往城南方向去了。今天更是有人瞧见,她在巷子口上了一辆马车,跟车里的人说话呢!只是离得远,没看清是哪家的。”
“马车?城南?”柳如烟重复着,手指紧紧攥着帕子,“城南……那边有什么?”
她嗤笑一声,随即眼神变得狠厉:“哼,不管她想干什么,都不是好事!给我盯紧了!派人去城南那边打听清楚,她到底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还有那辆马车,务必查清是哪一家的!一有消息,立刻回来报我!”
她绝不相信穆清婉会安分守己。这个小蹄子,一定在憋着什么坏水,想要翻身!
她绝不会让她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