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凉意吹过。
身后院子里的沉闷并未完全散去,仿佛还粘在穆清婉的背上。
离开那地方,空气似乎都松快不少。
只是身边的萧祁,这位国公府二公子,也绝非易与之辈。
他步子不大,正好与她并肩,像是刻意放慢了速度。
两人沉默地走着,鞋底踩在石子路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表妹处理伤口的手法很熟练。”
萧祁的声音打破安静,语气温和,却带着探究,“倒不像初学。”
穆清婉脚步未停,目光落在月光下泛白的石板路:“家父略懂药理,耳濡目染罢了,谈不上熟练。”
又是这种试探。
这位二公子温和的表象下,藏着不易察觉的钩子。
“哦?”萧祁偏头看她,月光勾勒出她清冷的侧脸线条,“大哥这伤不轻,竟要劳烦表妹几日深夜照看。”
几日?他果然早就知道了。
穆清婉心头微动,面上却波澜不惊:“世子爷不愿惊动长辈,我恰好能帮上些忙,分内之事。”
她轻描淡写,归结为亲戚间的援手。
萧祁轻笑一声,不再追问伤势,话锋一转:“国公府人多口杂,表妹深夜进出清风院,还是小心为妙。若被人瞧见嚼舌根,总归麻烦。”
这话像提醒,更像警告。
穆清婉听出弦外之音,是在暗示她的行踪他一清二楚?
“多谢二表哥提醒。”她声音平淡,脚步微顿,复又前行,“清婉记下了。”
她这种不冷不热,把话都挡回去的回应,让萧祁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光。
眼前的女子,看着温顺安静,骨子里却有股拗劲儿,不容易被左右,像藏在深谷里的兰草,不轻易让人看透心思。
“表妹对医术,好像挺有兴趣?”萧祁换了个话题,语气轻松了些,像是随口问问。
“懂一点点。”穆清婉顿了下,心里转了个念头,觉得这事或许可以告诉他。
与其让他瞎猜,不如自己说了,还能堵住一些潜在的麻烦。
“说来也巧,”
她抬眼看向萧祁,眼神坦荡清亮,“今天清婉去了趟城南的岐黄轩,想找个学徒的活计。以后也好有个傍身的技艺,总在别人家里住着,终究不是个长久的事。”
萧祁眼里的那点惊讶很快就消失了,几乎没让人抓住,他大概没想到她会有这种念头,而且还真去做了。
“岐黄轩?那可是京城里顶有名的老药铺了,想进去不容易。听说那里的老医师不大乐意收女徒弟,表妹竟想去那儿当学徒?”
他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吃惊,但很快,那吃惊就变成了一种更深邃的东西。
他停下脚步,月光落在他温和的侧脸上,那层温和似乎变得有些薄,
“岐黄轩规矩森严,人脉复杂。进去,可不是只干杂活那么简单。抛头露面,干那些粗活,表妹可想清楚了?这京城,可不是女子能随意抛头露面的地方。”
这话里的深意,穆清婉听得明白。
他不是担心她吃苦,而是在提醒她,一旦踏出这一步,会面对什么,又会失去什么。
“清婉明白其中艰难。”她也停下脚步,直视他的眼睛,眼神清澈坚定,“但既已决定,便会尽力而为。靠自己双手,总比仰人鼻息要安心些。”
那份不卑不亢的坚持,让萧祁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他收回视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像是对她的执拗感到无奈。
“学医很苦,不是件容易事。”他慢慢说道,声音里带了点审视的意味,不太明显。
“清婉明白,多谢二表哥关心。”穆清婉微微点了下头,态度还是客气又疏远。
说着话,两人已经走到了别院门口附近。
萧祁停了步子,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递到穆清婉跟前。
穆清婉怔了一下,看着那个锦盒,心头的警惕瞬间拉满。
“二表哥,这是……”
“姨娘上次言语有失,让表妹受委屈。此物聊表歉意,还望表妹莫要介怀。”萧祁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珍珠钗,月下光泽莹润。
穆清婉看着那支珠钗,眼神很清澈。
“柳姨娘的事早已过去,老夫人亦有教诲,清婉并未放在心上”
她轻轻摇头,语气温和却坚决:“二表哥心意我领了,但这礼,清婉不能收。”
萧祁拿着锦盒的手停在半空,脸上温和的笑意似乎僵了一瞬。
他没料到她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撼动的坚决。
“不过一支珠钗……”
“二表哥,”穆清婉打断他,微微屈膝行礼,态度恭敬,距离感却更分明,“天色已晚,清婉告辞。多谢二表哥相送。”
说完,她不再看那珠钗,也不再看萧祁脸上的讶然,转身走向别院门口,步履稳健。
纤瘦的背影在月光下透着不容置喙的决断,很快消失在门后。
萧祁立在原地,月光拉长他的影子。
他低头看着锦盒中的珠钗,片刻后,慢慢合上。
指尖在微凉的锦缎上轻轻摩挲,他将锦盒收回袖中,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意味难明的弧度。
她拒绝了?
这位表妹,当真与众不同。
像块未琢的璞玉,看似温润无害,内里却坚硬有棱。
越是如此……似乎越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转身,朝着与清风院相反的方向走去,身影融入浓稠的夜色。
那背影,比来时多了几分沉静,也多了几分盘算。
别院旁的大树后,那个猫着腰的婆子终于敢直起身。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直到确认两个人都走远了,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她刚才看得清清楚楚。
穆家那位表小姐,是和萧二公子一起,从大公子住的清风院那边走过来的!
在这别院门口,她亲眼看到萧二公子拿出一个小锦盒,递给了穆小姐!
虽然隔得远,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也瞧不见穆小姐最後是收了还是没收,但这动作本身,在这深夜里,已经足够说明太多问题了!
孤男寡女,深夜相会,私相授受!
婆子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和阴冷的笑意。
嘿,这可是天大的把柄!夫人正愁没机会呢!
她拍了拍沾在粗布衣衫上的灰尘,不再停留,低着头,脚步飞快地朝着夫人院子的方向走去。
这消息……夫人一定会非常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