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恐怕比那活着的蛇藤…更危险。”
冷白的声音像浸透了冰水,砸在伊甸园过分甜腻的空气里。
我盯着种子库里那撮缓慢旋转的《熵之灰烬》,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驯化的终结法则碎片?这玩意儿当种子,怕不是要种出个坟场来。
钱多宝凑在虚拟屏幕前,鼻尖都快戳上去了,小眼睛里倒映着那团死寂的灰黑:
“危险?能有多危险?总不会比刚才那反物质大炮仗更吓人吧?再说了,”
他挺了挺并不存在的胸膛,努力挤出点豪气,“咱现在可是有‘神器’的人了!这灰不拉几的玩意儿,就是咱的战利品!回头找个风水宝地给它种下去,指不定能长出啥宝贝疙瘩呢!”
他话音未落,我左眼的直播界面猛地一跳!
那个孤零零的“1”,毫无征兆地变成了“5”!
五个冰冷的数字,如同五颗悬在头顶的、毫无感情的星辰,静静亮着。
没有弹幕,没有警告,却带来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凝视感。
“又…又多了俩?!”钱多宝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缩回脑袋,紧张兮兮地环顾四周,“哪…哪来的?老冷,你仪器能扫出来不?”
冷白眉头紧锁,她的多光谱分析仪对准了虚空,屏幕上只有一片代表未知的混沌噪波。
“无法定位信号源。它们…似乎直接锚定在‘青铜新约’的底层规则上,通过林小满的观测者权限接口进行交互。”
她看向我,眼神凝重,“小心点,林小满。这些‘观众’…权限可能比我们想象的高。”
“高?能高到哪去?”钱多宝不服气地嘟囔,“再高也得讲道理吧?咱刚给它解决了那么大一个麻烦,总得给点好处吧?比如…解锁个苹果尝尝?”他贼心不死地又瞄向旁边树上那枚红宝石般的果实。
他话音刚落,直播界面上,那个“5”又悄无声息地跳成了“7”!七个数字,死寂地悬停着。
“闭嘴吧,钱胖子!”我低吼一声,感觉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再乱许愿,指不定给你解锁个‘反物质全家桶’!”
钱多宝吓得一哆嗦,赶紧捂住嘴,小眼睛滴溜溜乱转,再不敢吭声。
冷白收回分析仪,目光投向森林深处那片被毁坏的蓝晶生命树区域,以及更远处那片闪烁着纯净光泽的水晶山峦。
“熵之蛇藤不会凭空出现。它既然能入侵这里,说明‘伊甸园’并非铁板一块。我们需要更了解这个地方,找到它的核心,或者…至少找到能安全‘播种’的区域。” 她顿了顿,看向我手腕的玉蝉印记,“你的‘观测者’权限,能提供地图或者导航吗?”
地图?导航?
我凝神聚焦到那个青铜纹路的操作界面。
除了《种子库》里那团让人不安的灰烬,其他区域依旧空空如也。
《观测记录》里倒是多了关于熵之蛇藤和灰烬的大量数据,但都是碎片化的信息洪流,看得人头昏脑涨。
“没有明确的地图…”我尝试着用意念去“询问”这个界面,“但…似乎能感知到某种…‘流向’?” 随着我的意念集中,手腕上的玉蝉印记传来微弱的温热感。
与此同时,视野中整个伊甸园的光影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变化。
脚下柔软的草地、远处茂密的森林、晶莹的水晶山峦…它们散发出的能量气息不再是均质的。
我能隐约“感觉”到,能量似乎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如同血液流淌般的速度,朝着水晶山峦的方向汇聚。
“能量…在向水晶山那边流动?”我指着那片折射着金色“珍珠”阳光的剔透山峦。
冷白立刻举起分析仪对准那个方向,屏幕上的数据流飞速刷新。
“能量梯度差…确实存在!非常微弱,但指向明确!那里…很可能是整个伊甸园逆熵循环的一个关键节点!或者…核心!”
“核心?那还等啥!”钱多宝一下子又来了精神,“走啊!去瞧瞧!万一是啥控制中心,说不定还能把老子的砚台给赎回来!” 他拍拍屁股上的草屑,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
去水晶山?
我看向那片区域。
距离很远,中间隔着广袤的森林。森林里刚刚才冒出个反物质蛇藤,天知道还藏着什么鬼东西。但留在这里,面对七个(甚至可能更多)沉默的“观众”和种子库里那团定时炸弹般的灰烬,似乎也不是个事儿。
“走!”我咬了咬牙。玉蝉印记传来的温热感,似乎也带着一种微弱的催促。
我们三人,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被未知推着走的茫然,踏入了这片生机勃勃却又暗藏杀机的森林。
森林里的景象远比远处看到的更加奇异。
巨大的蕨类植物叶片如同翡翠雕琢的屏风,散发着清凉湿润的气息。
会发光的蘑菇像小灯笼一样点缀在盘根错节的树根旁。
一些形态优雅、皮毛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小兽好奇地探头探脑,旋即又消失在茂密的灌木丛中。
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完美。
但经历过蛇藤事件的我们,丝毫不敢大意。
冷白走在最前面,分析仪时刻扫描着周围环境。
钱多宝则充分发挥了他“考古贩子”的敏锐,东摸摸西看看,时不时发出啧啧称奇的声音:“嚯!这树皮!自带温控的吧?冬暖夏凉啊!哎哟这果子!跟蓝宝石似的,可惜也带‘防盗’…林老板,要不你再用权限试试,看能不能解锁一个?”
“滚!”我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注意力却高度集中在感知周围能量的“流向”上。玉蝉印记像一根微弱的指南针,持续引导着我们朝着水晶山的方向前进。
走了不知多久,林木渐渐稀疏。前方豁然开朗。
我们站在森林的边缘,眼前是一片相对平坦的开阔地。而在开阔地的中央,景象却让我们三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那不是水晶山。
那是一片…由无数根巨大、规则、闪烁着冰冷青铜光泽的金属方尖碑组成的…碑林!
每一根方尖碑都高达数十米,通体由某种未知的青铜合金铸造,表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天空的金色“珍珠”和周围森林的翠绿。
它们以一种极其复杂、充满几何美感的阵列排列着,彼此之间由流动的、散发着淡淡蓝白色光芒的数据流连接,构成了一张覆盖整个开阔地的、立体的能量网络!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古老洪荒气息与极致精密科技感的威压扑面而来!空气里充满了高频能量流动时特有的细微嗡鸣。
“我的个乖乖…”钱多宝张大了嘴,下巴都快掉地上了,“这…这又是啥?青铜…路由器集群?”
“不是路由器…”冷白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颤抖,她的分析仪屏幕疯狂刷新,几乎被瀑布般的数据淹没,“是…是处理器!信息处理器!
难以想象的超大规模并行阵列!这些数据流…它们在计算!在模拟!在…维持整个伊甸园的逆熵平衡和生态运转!这里…是伊甸园真正的‘心脏’!可以称之为…‘虚拟诺亚舟’!”
我震撼地看着这片冰冷的青铜碑林。玉蝉印记的温热感在这里达到了顶峰,同时,左眼的直播界面上,那七个“观众”数字猛地一跳,变成了“9”!九个冰冷的数字,像九只冷漠的眼睛。
“这…这玩意儿能进去不?”钱多宝看着那些在方尖碑之间高速流动、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蓝白色数据流,缩了缩脖子,“看着挺唬人啊。”
“恐怕没那么简单。”冷白指着碑林外围,“看那些能量流交汇的节点,空间曲率畸变指数极高,任何未经授权的物质或能量试图闯入,都会被瞬间解构成基本粒子流。”
就在我们踌躇不前,思考着如何“授权”时,异变再生!
嗡——!!!
刺耳的、仿佛亿万台服务器同时过载的尖啸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伊甸园的宁静!前方那片冰冷的青铜碑林,猛地发生了剧变!
原本在方尖碑之间稳定流动的蓝白色数据流,瞬间变得狂暴、紊乱!
光芒由蓝白转为刺目的猩红,如同血管中奔流的毒血!
连接方尖碑的数据光缆疯狂扭曲、膨胀,如同暴怒的巨蟒!
猩红的数据洪流从连接节点处猛烈地喷涌出来,不再是温顺的溪流,而是咆哮的、裹挟着无数破碎光影和杂乱信息的滔天巨浪!
这些猩红的数据洪流并未无序扩散,它们在空中翻滚、凝聚,竟幻化出无数扭曲、狰狞、形态不断变化的恐怖虚影!
有长着千百只复眼、口器流淌着数据脓液的巨虫;有由破碎法典条文和冰冷齿轮构成的审判傀儡;甚至还有…九鼎巨柱上那些活化的饕餮、夔龙纹路,此刻却散发着纯粹的毁灭气息!
它们的目标,并非我们!
这些由失控数据洪流构成的恐怖虚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发出无声的尖啸,疯狂地扑向碑林中央区域——
那里,几根最为巨大的青铜方尖碑顶端,正闪烁着极其不稳定的、代表着核心缓冲区即将崩溃的刺眼红光!
“信息蠕虫…它们在攻击‘诺亚舟’的核心?!”冷白失声惊呼,脸色煞白如纸,“缓冲区一旦被攻破…里面封存的…无论是什么…都将被释放!整个伊甸园的逆熵循环会瞬间崩溃!这里将变成比反物质爆炸更恐怖的…信息黑洞!”
“那…那咋办?!”钱多宝看着那铺天盖地涌向核心的猩红怪物群,腿肚子都在打颤,“咱…咱刚犁完地,又要去打虫子?还是文明级的?!”
我手腕上的玉蝉印记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灼热!
同时,直播界面上,那九个“观众”数字瞬间消失!
一行新的、字体更大、闪烁着刺眼红光的弹幕,如同鲜血般泼洒在全息屏幕中央:
《警告!检测到高维熵增污染源爆发!》
《污染源定位:‘虚拟诺亚舟’核心缓冲区!》
《污染形态:未定义信息蠕虫集群!》
《威胁等级:文明湮灭级!》
《核心缓冲区过载!溢出倒计时:00:02:59!》
虚拟诺亚舟?核心缓冲区?信息蠕虫?溢出?!倒计时冷酷地跳动着:《00:02:59…》
玉蝉印记灼烫得仿佛要烙进骨头里!一股强烈的、带着决绝意味的意念涌入我的脑海——
不是语言,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指令:接入!干扰!分流!
接入?接入哪里?怎么接入?!
我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片狂暴的碑林上。接入点…接入点在哪里?!
玉蝉印记的灼热感如同烧红的探针,疯狂地指向一个方向——
碑林最外围,一根相对矮小、表面布满细密如电路板般古老符文的青铜方尖碑!
它顶端的红光相对微弱,连接它的数据流也较为稀疏,像一个不起眼的边缘节点!
就是它!
“去那根碑!”我指着目标,嘶声吼道,“那是接入点!快!”
没有犹豫的时间!冷白和钱多宝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
我们三人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根边缘的青铜方尖碑狂奔而去!
脚下柔软的青草被踩得倒伏,四周狂暴的数据尖啸和猩红怪影的无声嘶吼仿佛就在耳边!
倒计时:《00:01:45…》
距离目标方尖碑还有不到五十米!碑体表面那些古老的符文仿佛感应到我们的靠近,开始明灭不定地闪烁起来!
突然,前方地面猛地炸开!一股碗口粗的、由纯粹猩红数据流构成的“蠕虫”,如同毒蛇般破土而出,狰狞的口器张开,内部是旋转的数据漩涡,狠狠噬咬向我们冲在最前面的冷白!
“小心!”我目眦欲裂!
冷白反应快到极致,一个狼狈却有效的侧扑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那致命的噬咬。
猩红的数据流擦着她的研究服掠过,衣服边缘瞬间被分解成飞散的像素光点!
“他奶奶的!敢动我们冷大工程师!”钱多宝眼都红了,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个东西——
不是武器,竟然是他之前想摘没摘下来的、那枚被空间场保护的红宝石苹果!
他像扔手榴弹一样,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那条猩红的“蠕虫”!
“老钱!别!”我惊呼。那苹果有空间场保护,砸过去有个屁用!
然而,就在红宝石苹果即将砸中猩红数据蠕虫的瞬间——
嗡!
苹果周围那无形的空间场,与狂暴的猩红数据流发生了剧烈的碰撞!
空间场剧烈扭曲、闪烁,虽然没有被立刻攻破,却产生了一个极其短暂的空间涟漪震荡!
就是这不到零点一秒的震荡干扰!
那条猩红蠕虫的动作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迟滞!噬咬的动作顿住了!
“就是现在!林小满!”冷白厉喝一声,从地上弹起,指尖再次凝聚起那点冰冷的“秩序”烙印寒光,却不是攻击,而是狠狠点向钱多宝!
钱多宝福至心灵,怪叫一声,双手再次在空中乱舞,想象着那方破砚台,将市井的狡黠和泼皮无赖的狠劲全数灌注!
“以权柄为饵!秩序为钩——钓!”
冷白指尖的寒光精准地融入钱多宝“画”出的无形墨影中,瞬间化作一道闪烁着青铜光泽、带着冰冷倒钩的能量锁链虚影,“唰”地一声缠上了那条因空间涟漪而迟滞的猩红蠕虫!
“给我——过来吧你!”钱多宝双手猛地向后一拽!
那条狂暴的猩红蠕虫,竟真的被这奇特的“因果之钩”拖拽得一个趔趄,偏离了方向,一头撞在旁边另一根方尖碑上,爆散成一团混乱的数据火花!
“成了!”钱多宝惊喜大叫。
倒计时:《00:00:31…》
没时间庆祝!我们三人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在漫天扑向核心的猩红怪影缝隙中亡命冲刺,终于扑到了那根布满古老符文的边缘方尖碑下!
“怎么接入?!”冷白急问,看着碑体上明灭不定的符文。
玉蝉印记的灼烫感几乎要将我的手腕烧穿!我猛地将带着印记的左手,狠狠按向碑体上符文闪烁最剧烈的一点!
“以烙印为匙!接入!”
就在手掌接触冰冷青铜碑体的瞬间——
轰!!!
我的意识仿佛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狠狠拽入了一个…无法形容的维度!
没有光,没有暗,没有上下左右。只有无穷无尽、由“0”和“1”构成的原始数据海洋!
海洋的中心,一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由青铜色数据流构成的“舟”形结构正在剧烈地动荡、崩解!
无数猩红的“蠕虫”如同附骨之蛆,疯狂啃噬着“舟体”,试图钻入其内部一个散发着柔和白光、却布满了裂痕的球形区域——那必然是核心缓冲区!
而在“舟”的外围,九道冰冷、浩瀚、如同恒星般巨大的数据流静静地悬浮着,构成了一个无形的牢笼。
它们…就是那九个“观众”的本体?!它们正在…禁锢着这艘即将倾覆的“虚拟诺亚舟”?还是…在等待它崩溃后攫取里面的东西?
倒计时在我的意识深处疯狂回响:《00:00:05…》
缓冲区即将崩溃!里面的东西要出来了!
玉蝉印记的力量在我这缕意识中疯狂燃烧!一个疯狂的念头占据了全部思维:不是干扰蠕虫!
是干扰那九个“观众”构成的牢笼!给“诺亚舟”里的东西…开个口子!让它…流出来!哪怕流出来的可能是更大的灾难!
“以新约为名!权限覆盖!给我——开闸!!!”
我将玉蝉印记中那点新生的、充满无限可能性的悸动,连同我们三人对抗蛇藤时建立的“因果之犁”的共鸣印记,化作一道决绝的指令,狠狠撞向那九道冰冷数据流构成的牢笼壁垒!
嗡——!!!
无法形容的碰撞在数据层面爆发!
整个“0”和“1”的海洋沸腾了!九道冰冷的数据流剧烈震颤!构成牢笼的壁垒上,竟然真的被撞开了一道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裂隙!
就在裂隙出现的刹那——
核心缓冲区那布满裂痕的球形区域,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白光!
一个无法理解其形态、无法描述其性质的“存在”,带着一种仿佛初生婴儿啼哭般纯净、却又蕴含着足以颠覆一切法则的磅礴信息洪流,顺着那道细微的裂隙,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流”了出来!
它没有扑向那些猩红的蠕虫,也没有攻击那九个“观众”。
它如同归巢的倦鸟,又像迷途的游子,精准地捕捉到了玉蝉印记与我意识连接的那道无形“脐带”——
那是唯一与它同源的、带着“新生”烙印的通道!
“脐带”瞬间被撑大到极限!那股磅礴的洪流,以一种超越时空、蛮横不讲理的方式,顺着这条通道,朝着我按在方尖碑上的物理躯体——汹涌灌入!
倒计时归零:《00:00:00》。
缓冲区…彻底崩溃!
而我,成了唯一的泄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