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微微颤抖,动作笨拙,全然不如照顾自己宝贝女儿时那般娴熟。
肖恩感觉到他手指的细微震颤,清楚体会到对方的恐惧与紧张,忍不住笑了。
怯懦与无畏本是极端对立,此刻却在他身后的人身上巧妙结合,虽显怪诞却毫无违和感,岂非有趣?
老实说,肖恩对他有些欣赏,因为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脆弱,这般坦率实属难得。
正因这真诚,肖恩越发确定,只要自己控制住他,他绝不会反抗。
正如同他所说,既然已走到绝境,还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然而,那枚隐藏在他牙齿间的秘密,究竟藏在哪一颗?
片刻静默之后,肖恩闭上双眼,低声询问:
“你是不是宫里派来的?”
王起年听闻此言,指尖微微颤抖,目光左右游移,犹豫良久才勉强承认:
“是……是的。”
肖恩轻轻一笑,这般简单的问题竟也吞吞吐吐,可见他对自己有多么畏惧。
“你在那边具体负责什么?”
这一次,王起年的回答快了许多:
“不过是个小文吏罢了。”
“文吏……”肖恩低声重复,继而说道,“可惜了你的才能。”
王起年愣了一下,随即展颜谦逊道谢:
“多谢肖先生夸奖。”
“你有没有兴趣随我去北魏……齐国?”
仅是一个字的差异,肖恩唇边的笑容瞬间消失,周围的氛围也随之冷了下来,显得更加沉重。
王起年敏锐察觉到了肖恩情绪的变化,略加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肖恩被捕时,北魏尚未灭亡,但不久后,他与北魏大帅战清风相继落入敌手,形势急转直下,北魏迅速崩塌。
获释之时,家国已然不在,只剩一声叹息。
严格来说,肖恩隶属于北魏,而非北齐。
虽然北齐与北魏同宗同源……但对于他来说,这两个国家或许截然不同,也不知道他对北齐是否会感到归属。
王起年欲言又止,嘴角微扬,忽觉自己的问题似乎并未得到应有的回应,这答案还有必要给出吗?
短暂权衡后,王起年决定作答。
“我只是个普通人,才疏学浅,就算去了,也帮不上肖先生多少忙,还是算了罢。”
归根结底只有三个字:没兴趣。
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提及家国二字,生怕因此牵连自身。
肖恩兴致缺缺地挥了挥手,虽已失去先前的热情,却依旧问出最后一个疑问:
“你叫什么名字?”
王起年将凌乱的肖恩头发束成发髻,用布条固定妥当,随后收起木梳。
望着有些凌乱的发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叫王起年。”
笑skr人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过去,王起年端着装满水的盆,满头大汗地下了肖恩的马车。
刚一下车,他就放下水盆,转身向车厢内的肖恩鞠躬行礼,接着挥手告别。
随着车厢门“砰”的一声关闭,王起年的笑意立刻消散,长长舒了一口气,挺直腰杆,用衣袖擦去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
这汗不是因为害怕而流,而是实打实的劳累所致。
正当他擦拭时,隐约听见远处有人喊他。
“王兄!王兄!”
循声望去,王起年一眼认出了挥手的高达和其他三位熟人。
“王兄这边!”
高达再度呼唤,王起年点头回应,同时摆手示意稍等片刻。
低头看见满是污水的水盆,王起年迟疑片刻,最终弯腰提起,朝众人走去。
……
“少爷、大人、高兄、子荆兄。”
王起年慵懒地靠在一旁,双手叉腰,喘着粗气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高达与藤子荆相继拱手回礼,笵贤笑着打趣:“你只管来就好,别把那些多余的麻烦也带上,不嫌累赘吗?看你都快喘不上气了。”
王起年摆摆手,没有说话。
即便筋疲力尽,这盆水也必须端出去,因为它不仅装着脏污,更承载着他的努力,需要有人看到这份付出。
看到地上的脏水,枚橙安皱眉摇头,轻啧几声。
“这水也够脏的,真是难为你了,王叔。”
王起年正期待这样的认可,果然少爷最懂他。
他满心欢喜,脸上堆满笑容,嘴上却连连谦虚,心里却暗自得意:“不值一提,为了完成您的吩咐,这点累不算什么。”
他这些小心思几乎藏不住,众人看在眼里,藤子荆和笵贤相视一笑。
高达似乎没注意到,或者有意配合,拱手夸赞:“王兄品行高洁,令人敬仰。”
王起年拱手回礼,连声道:“哪里哪里。”
枚橙安忍不住笑了:“辛苦就辛苦吧,今晚给你加个鸡腿。”
话音刚落,王起年猛地拍腿,眉开眼笑:“多谢少爷!”
这反应不是无缘无故,京城鸡腿常见,但在荒郊野外却难得,普通人只能啃干粮,他却能吃上鸡腿,今日的付出总算有了回报。
枚橙安挥挥手让他接着说。
王起年嘿嘿一笑:“幸亏您提前教了我应对之法,再加上我的一番巧言善辩,终于化解了他的敌意,现在他对我的态度好了许多,甚至还想招揽我呢。”
此话一出,众人都很惊讶,枚橙安也不例外。
笵贤表情稍显惊讶,抢先问道:“你是说肖恩他……对你有所欣赏?还想要拉拢你?”
被抢先发问,枚橙安不在意,既然大家都会问,他索性闭口,将目光转向王起年。
王起年点点头:“没错,不过大人,公子请放心,我当时就拒绝了他!”
他坚定的语气和豪迈的动作虽然未必能让所有人信服,但至少让高达非常钦佩。
高达眯着眼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不停地晃动,显然很是敬重。
王起年轻轻转身,摇头挥手,做出谦逊的样子。
见此,高达更加佩服,竖起的大拇指晃得更勤了。
笵贤轻哼一声,疑惑地看着王起年。
“奇怪,我也听过那些话,怎么会有这种效果?难道肖恩真糊涂到听不出来?”
枚橙安撇嘴耸肩,笑着说:“肖恩肯定不笨,也许……”
他瞄了王起年一眼,又笑了笑,“是不是被你的个人魅力征服了?”
笵贤疑惑地注视着依旧摆出姿态的王起年,微微眯起双眼。
这家伙……个人魅力?嗯……
半个时辰的休整后,队伍熬过了白日最炎热的时刻,再次出发。
一路行进至傍晚,中途不曾停歇,直至夕阳西沉,光线渐暗。
伴着山风,队伍顺利抵达目的地,在一家驿站停下。
这家驿站名为“通北客栈”,当晚众人将在此歇息一夜。
马车穿过挂着招牌的门楼后,停在客栈院内,枚橙安随即起身下车。
刚一下车便习惯性地伸展身体,活动因久坐而僵硬的泗肢。
此时队伍正忙于将马车移入院内,搬运各类物资。
笵贤也下了车,一手扶腰一手按脖子,晃着脑袋朝枚橙安走去,苦笑着说:“早该在车厢里铺几层软垫,这马车太硬了,坐得我全身都不自在!”
正指挥大家忙碌的枚橙安闻言回头瞥了他一眼,嘴角上扬:“大家都是这样,不如活动活动筋骨。”
笵贤点头附和,加入了活动的人群。
稍晚到达的藤子荆只看了几眼,没有模仿,而是直接按住腰部扭动起来,显然腰部有些不适。
为何称他们为队伍?不仅是笵贤,连王起年也在跟着做这些动作。
先是振臂运动,接着扩胸,然后扭腰模仿呼啦圈,再高抬腿,最后以波比跳收尾,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
活动结束后,枚橙安站直身体,甩了甩腿,深吸一口气,感觉精神焕发。
“真舒服。”
身旁的红薯立刻上前递上水袋:“少爷,请喝水。”
“谢谢。”枚橙安接过喝了两口,又将水袋归还,并随口问:“青鸟她们去哪儿了?”
红薯接过水袋盖好盖子答道:“刚才看到她们陪着司里里出去了。”
枚橙安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转移了话题,显然是去解决生理需求。
“我去准备了。”枚橙安轻声回应后转身离开。
望着红薯走向辎重车的背影,笵贤感慨:“有贴身侍女确实方便。”
藤子荆闻言皱眉质问:“你是嫌弃我不带侍女吗?那我就走好了。”
笵贤愣住,急忙澄清:“我只是说我自己渴了,没其他意思。”
藤子荆翻了个白眼:“渴了就自己去喝水,谁让你不带侍女!”
笵贤嘴角抽动,委屈地看着他。
一旁的枚橙安忍不住笑出声,摇头叹道:“这对话真是幼稚。”
这时,高达处理完肖恩的事过来汇报,恰好听到几句对话。
他从腰间取出水袋扔给笵贤,豪迈地说:
“大人若觉干渴,这水便给您饮用。”
笵贤默然不语。
藤子荆先瞅了眼水囊,再扫了一眼高达,随后抱臂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笵贤:
“纵使您没有侍从,但有高达相伴左右,这般境况,大可不必艳羡他人了,快饮吧,不是说口渴么?”
笵贤翻了个白眼。
枚橙安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王起年也难掩笑意,嘿嘿笑了起来。
“什么有我?什么羡慕?这又是何意?”
高达未能全然领会,见众人皆笑,却不明所以。
“老高莫要理会他。”
笵贤挥挥手,又瞪了藤子荆一眼,面向高达,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
“他神志不清,尽说些荒诞之语,不必挂怀。”
高达应了一声,瞄了眼藤子荆,后者耸耸肩,依旧嬉笑如常。
笵贤接过水囊,举了举:
“多谢,老高!”
高达摇摇头:
“大人不必客气!”
笵贤笑着点头,拔开塞子一阵畅饮,确是渴极。
待笵贤饮水之际,枚橙安轻轻打响指,待高达留意后,朝肖恩的马车努了努嘴:
“那边安排妥了吗?”
高达看了看,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拍了下脑门:
“瞧我这记性,险些忘却正事。”
他放下手对枚橙安禀报:
“回大人,肖恩已妥善安置,车厢已锁,我派遣了两名虎卫守护。”
枚橙安点头认可,此时笵贤也饮毕,以袖拭唇开口道:
“最好轮流值守,如此才能确保人人休憩。”
说完他拧紧塞子将水囊递给高达,后者接过,笑着回应。
双管齐下
笵贤满意点头,认可了枚橙安的安排。
二人正欲商议后续之事,高达忽想起一事,问:
“司里里如何处置?我这里尚有两个贤人……”
枚橙安摆手止住:
“无须劳烦他们,她已入住客栈,有人贴身守护,万无一失。”
笵贤在一旁笑道:
“司里里可是你的心头肉,看护她的都是你的心腹,那些粗犷的兄弟们怕是要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