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镜的神圣辉光尚未完全褪去,森罗殿内混乱的声浪如同沸腾的油锅。诸王的怒斥、惊疑、质问交织碰撞,秦广王蒋子文孤零零地僵立在王座前,冕旒歪斜,玄色王袍下的身躯因极致的震怒和羞耻而微微颤抖。他精心构筑的堡垒在轮回镜无可辩驳的真相前土崩瓦解,那一道道或鄙夷、或愤怒、或冷漠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摇摇欲坠的威严之上。他试图凝聚起足以撕裂虚空的冥气,那力量却在阎罗王“定”字真言构筑的无形壁障前溃不成军,徒劳地激荡起圈圈涟漪。
“蒋子文!篡魂夺忆,嫁祸同僚,炼魂宗邪术…桩桩件件,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说!”宋帝王余懃须发戟张,声如洪钟,饱含怒火的质问压过了部分嘈杂。
“十殿铁律在上,此等行径,形同叛逆!”仵官王吕岱低沉的声音如同闷雷滚过,他高大的尸煞之躯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锁定了秦广王。
楚江王厉温脸色铁青,之前的得意与讥诮早已被惊骇和一丝被利用的羞怒取代。他死死盯着中央那枚在镜光余晖下正寸寸化为飞灰的噬心令,又瞥了一眼孤立无援、状若疯狂的秦广王,眼神闪烁不定,袖中的手悄然捏紧又松开,似乎在急速权衡利弊。盟友的轰然倒塌,让他嗅到了致命的危险气息。
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维持秩序的阴神鬼将手足无措。平等王陆游面沉如水,都市王黄中庸、卞城王毕元宾等则下意识地挪开了与秦广王视线接触的可能,目光游移。森罗殿从未如此喧嚣,也从未如此清晰地展示出十殿王权之下涌动的暗流与裂痕。
就在这混乱风暴的中心,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陈默猛地弯下了腰!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古老、狂暴、仿佛沉睡了万载洪荒的力量,毫无征兆地在他体内轰然炸开!那感觉,如同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他的四肢百骸,狠狠扎进骨髓深处!又似有一头被囚禁了无尽岁月的太古凶兽,被轮回镜那洞穿虚妄、照彻本源的神圣光辉彻底惊醒,正疯狂地在他灵魂深处咆哮、冲撞!
剧痛!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陈默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他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引着那股狂暴的力量,冲击着他的意志极限。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怀中那截冰冷了许久的断剑残骸,此刻正隔着衣物,发出一种低沉、急促、仿佛濒死野兽在濒临绝境时发出的、濒临极限的嗡鸣!
嗡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剑柄处传来的不再是冰冷,而是滚烫!如同握住了一块刚从熔炉中取出的烙铁,那灼热感穿透皮肉,直抵灵魂深处!
“默…哥哥?”倚靠在他臂弯中的阎小罗虚弱地抬起头,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担忧。她心口的蛛网状咒痕在混乱的能量波动下微微闪烁,带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但她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陈默的异状所吸引。她冰凉的小手紧紧抓住了陈默因痛苦而青筋暴起的手臂。
“剑…祭坛…”陈默牙关紧咬,从齿缝中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他的意识几乎要被那股源自血脉的狂暴呼唤和怀中断剑的灼热嗡鸣撕裂!一个无比清晰、带着亘古沧桑的意念,蛮横地冲入他的识海——**去!去那里!祭坛!**
这意念并非语言,却比任何语言都更直接,更蛮横,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渴望与命令!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穿透混乱的人群,越过刺目的轮回镜光残余,死死盯向森罗殿最深处那片被浓郁混乱能量和阴影笼罩的区域!那里,一座古老、巨大、布满斑驳苔痕和暗沉符文的祭坛,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阴影里。之前,它只是大殿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背景。此刻,在陈默的感知中,它却在疯狂地脉动!发出只有他能“听”到的、低沉而宏大的轰鸣!
断剑的嗡鸣与那祭坛的轰鸣,频率在疯狂地趋近、重叠!
“铮——!”
一声裂帛般的清越剑鸣,陡然压过了大殿内所有的喧嚣!
陈默再也无法压制!怀中那截沉寂的断剑残骸,如同挣脱了万古的枷锁,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暗沉无光的剑体瞬间被一种内敛而深邃的金红光芒覆盖,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斩断时空、撕裂轮回的恐怖锋锐!
“嗤啦!”
包裹它的衣物瞬间化为飞灰!
一道金红色的流光,裹挟着无匹的锋锐和源自亘古的威严,如同挣脱囚笼的狂龙,猛地从陈默怀中激射而出!
“什么?!”
“那是什么东西?!”
“好恐怖的剑意!”
混乱中的诸王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和那瞬间弥漫开来的、令他们神魂都感到刺痛颤栗的锋锐所惊动,纷纷骇然侧目。
金红流光快如闪电,无视空间的距离,无视混乱的能量乱流,更无视了阎罗王布下的部分法则屏障,目标无比明确——直指大殿深处那座古老的祭坛!
“拦住它!”秦广王蒋子文失声尖叫,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一种源自灵魂本能的、比面对轮回镜时更强烈百倍的大恐怖攫住了他!他认不出那是什么,但那剑鸣,那光芒,那气息…让他仿佛看到了末日!他下意识地催动残余力量,数道漆黑的冥气锁链凭空凝结,带着凄厉的鬼啸,卷向那道金红流光!
楚江王厉温也反应极快,眼中厉色一闪,袖中一道碧幽幽、带着蚀骨寒毒的阴雷后发先至,劈向流光!
然而,晚了!
那金红流光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在两道足以重创寻常鬼王的攻击即将临体的瞬间,剑身只是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睥睨万物的不屑,微微一震!
嗡——!
一股无形却沛然莫御的剑意波纹荡漾开来。
嗤!嗤!
秦广王的冥气锁链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瞬间消融汽化,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楚江王的碧绿阴雷更是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铜墙铁壁,轰然炸碎,逸散的毒气被那金红光芒一照,发出“滋滋”的哀鸣,顷刻间化为乌有!
两道攻击,连让那流光迟滞一瞬都做不到!
在诸王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那道金红流光,如同归巢的倦鸟,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决绝,狠狠撞入了古老祭坛中央!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金红流光触及祭坛的瞬间,祭坛表面那些斑驳、暗沉、仿佛早已死去的古老符文,骤然亮起!不是幽暗的冥光,而是同样璀璨、同样古老、仿佛从时光长河源头流淌而出的金红色光芒!与断剑的光芒同源同质,瞬间呼应、共鸣!
嗡——隆——!
整个森罗殿,不,是整个幽冥地府的核心区域,都在这共鸣中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祭坛中央,一块看似与坛体浑然一体的、布满尘埃和裂痕的巨大“顽石”,在金红光芒的照耀下,表面的石皮如同经历了万载风化的朽木,寸寸剥落、碎裂!
石皮剥落的缝隙中,刺目的金红色剑光如同压抑了万古的熔岩,轰然爆发!
“咔嚓!轰——!”
一声沉闷却仿佛开天辟地般的巨响!
巨大的“顽石”彻底炸裂开来!
亿万道金红色的剑光,如同挣脱了封印的太古星辰,从炸裂的祭坛中心喷薄而出!瞬间照亮了森罗殿的每一个角落,甚至穿透了厚重的殿顶,将上方翻滚的幽冥阴云都染上了一层神圣而肃杀的金红!
光芒的核心处,一柄剑悬浮于空。
它并非完整。剑身从中而断,断口狰狞,仿佛曾被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硬生生崩碎。
然而,仅仅是这残存的一半剑身,便已散发出令诸天星辰失色的无上威严!
剑身古朴厚重,非金非玉,呈现出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的暗金色泽,仿佛由凝固的星辰之核铸就。剑脊之上,天然铭刻着无法解读、却蕴含着宇宙生灭至理的原始道纹。断口处,残留的剑锋依旧闪烁着足以撕裂轮回的寒芒。剑格(护手)处,则是一只威严无匹、栩栩如生的龙首,龙口微张,似乎正发出无声的咆哮,龙目之中,两点金红色的光芒如同实质的火焰,冰冷地注视着森罗殿内的一切生灵!
一股浩瀚、苍茫、仿佛承载了整个幽冥世界诞生之初的原始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以祭坛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噗通!噗通!噗通!
距离祭坛最近的、维持秩序的阴神鬼将,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成片成片地跪伏下去,身体筛糠般颤抖,头颅深深埋下,连抬眼的勇气都已丧失!
高踞王座的诸王,除了阎罗王包拯依旧稳坐如山,只是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其余诸王,包括震怒中的宋帝王、惊疑的仵官王、儒雅的平等王、乃至试图出手的秦广王和楚江王,无不在这股源自血脉、源自法则、源自灵魂本源的恐怖威压之下,身形剧震!王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秦广王蒋子文更是如遭雷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惨白如死人!他死死盯着那柄悬浮的断剑,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存在!一个早已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名号,带着无尽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阎…阎君…佩剑?!”楚江王厉温失声尖叫,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之前的算计和愤怒在这柄剑的威压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渺小!
断剑悬浮于金红光芒的海洋之中,轻轻嗡鸣。那嗡鸣声不再急切,而是带着一种沉睡了万古后苏醒的、古老而威严的低沉回响。它微微转动剑身,那燃烧着金红火焰的龙目,穿透了混乱的能量和惊骇的人群,最终,定格在角落那个因血脉沸腾而痛苦喘息、正死死盯着它的青年身上。
陈默捂着剧痛的胸口,大口喘息着。当那龙目锁定他的刹那,血脉深处那狂暴的咆哮和冲撞,竟奇迹般地平息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的共鸣与…孺慕?仿佛漂泊了万世的游子,终于看到了归家的灯塔。
就在这时,悬浮的断剑剑身,再次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嗡鸣,如同跨越万古的召唤。
“嗖!”
那半截断剑,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金红流光,无视了空间的阻隔,如同乳燕投林,瞬间穿越了大半个森罗殿,精准无比地——**落入了陈默下意识摊开的掌心之中!**
冰冷的触感,沉重如山岳的质感,以及一股沛然莫御、仿佛能斩断命运枷锁的磅礴力量,瞬间涌入陈默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