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臭的内脏被深埋在远离水源、冻土最坚硬的坑底。新土覆盖其上,如同掩埋了一段不祥的记忆。但空气中残留的、如同死亡本身散发出的淡淡腥腐气息,却如同幽灵般盘旋不散,时刻提醒着部落刚刚擦肩而过的灭顶之灾。族人们看向那处深埋点的目光,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深深的忌惮。执火者用几只野兔雪鼠的生命,为整个部落竖起了一道血肉的屏障,更在每一个族人的意识深处,烙印下了一道名为“禁忌”的冰冷铁律——入口之物,生死攸关!
岩山酋长站在新土覆盖的深坑旁,脸色如同脚下的冻土,冰冷而坚硬。他紧握着那根低沉如兽吼的腿骨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深坑边缘,几片边缘残留着诡异暗绿色苔藓的树皮碎片,被他用靴尖死死踩进泥里。证据!指向骨杖的铁证!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狂!撕碎那老东西的冲动在血管里咆哮!
但…不行!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向秦霄那间窝棚。兽皮帘紧闭,里面异常安静。执火者虽然强行起身,用那残酷却有效的“毒莓试炼”挽救了部落,但他倚在窝棚口的身影,那灰败的脸色和深陷的眼窝,都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他依旧虚弱!虚弱到一阵风都能吹倒!那凝固着暗紫色阴影的伤口下,骨杖的恶毒如同潜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噬咬!
而部落…武力折损近半,重伤员呻吟未止,食物虽然堆积,人心却如同惊弓之鸟!此刻撕破脸,骨杖只需登高一呼,用那套“亵渎祖灵”、“招致灾祸”的鬼话煽动,本就惶恐的族人瞬间就会分裂!后果不堪设想!
忍!
必须忍!
如同潜伏在雪地里的孤狼,等待最致命的一击!
岩山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杀意。他转身,面向聚居地,声音如同冻裂的岩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水源!所有人!取水!必须煮沸!按执火者吩咐!不得有误!”
命令迅速传开。骨哨声在聚居地边缘的哨位上短促响起,传递着“警戒”与“安全”的信号。女人们沉默地拿起各种简陋的容器——打磨粗糙的石碗、掏空的硬木筒、甚至是大片的树叶卷成的临时水瓢,排着队走向聚居地附近那条尚未完全解冻的小溪。溪水浑浊,带着融雪的泥沙和冰碴。
秦霄的窝棚内。
光线昏暗,篝火微弱。秦霄巨大的身躯靠在兽皮上,胸腹间那道凝固着暗紫色阴影的伤口传来阵阵冰冷刺骨的钝痛和迟滞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粘滞,仿佛肺腑间塞满了湿冷的棉絮。骨杖的毒素如同跗骨之蛆,不仅侵蚀着肉体,更在缓慢地麻痹着他的神经,带来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思维迟滞。
他灰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陷的眼窝里,眼神却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冰冷、锐利,捕捉着外面传来的每一个细微声响。女人们沉重的脚步声,溪水舀起的哗啦声,树叶水瓢不堪重负的细微撕裂声,石碗碰撞的脆响…还有,隐约传来的压抑抱怨。
“又漏了…这破叶子…”
“水好凉…手冻僵了…”
“石碗太重了…装不了多少…”
“烧水…柴火也不够了…”
取水…储水…煮沸…
低效…笨重…浪费…
这些词语,伴随着女人们压抑的抱怨和体内毒素带来的冰冷粘滞感,如同沉重的枷锁,拷问着他混乱而疲惫的意识。食物屏障已经初步建立,但另一个致命的威胁——水源的污染和储运的低效——如同悬顶之剑,随时可能落下!部落需要容器!稳定、轻便、能承载液体的容器!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窝棚角落。那里堆放着狩猎队带回的部分狼胃和岩羊胃囊——坚韧、富有弹性、内部相对光滑的薄膜状器官。它们被丢弃在一旁,散发着淡淡的腥气,如同之前那些内脏一样,被视为无用的污秽。
胃…袋子…盛装…
水…液体…保存…
一个极其原始、却又无比契合现状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花,骤然闪现!记忆碎片中那些精美的陶罐、瓷瓶模糊不清,但这原始的、生物性的“袋子”,却清晰地指向了解决之道!
胃囊!天然的容器雏形!
秦霄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巨大的手掌因为虚弱和冰冷而微微颤抖。他指向角落里一个相对完整、没有破损的岩羊胃囊,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音:“那…个…”
安安立刻像只警觉的小鹿,从角落里抬起头。她的大眼睛下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小脸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没有丝毫犹豫,飞快地爬过去,费力地拖过那个比她脑袋还大、沉甸甸、带着韧性和腥气的岩羊胃囊。
秦霄接过这冰冷的、带着生物质感的“袋子”。指尖摩挲着胃囊坚韧而富有弹性的内壁,感受着它天然的密闭性和容纳空间。需要处理…需要清洗…需要封口!
他示意安安递过燧石匕首和清水。巨大的手掌动作缓慢而艰难,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胸腹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冰冷的刺痛。他拿起燧石匕首,极其小心地开始处理胃囊连接的食管和血管残端,将它们切割、修整平滑。然后用冰冷的溪水,反复地、用力地冲洗胃囊内部,将残留的粘液和食物残渣彻底清除。
“沙…沙…”
水流冲刷胃囊内壁的声音在寂静的窝棚里格外清晰。腥气随着水流被带走,胃囊内壁逐渐显露出一种淡粉色、相对光滑的质地。
安安紧张地看着,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她能感觉到秦霄动作的艰难和压抑的痛苦,每一次清洗都像是在消耗他本就不多的生命力。
初步清洗完成。秦霄拿起这个湿漉漉、滴着水、但内部已经相对干净的胃囊。他需要…封住入口!让它变成一个真正的“袋子”!
他的目光扫过角落,那里有一些之前处理鱼鳔胶时剩下的、粘稠的半透明胶状物(鱼鳔胶,对应渔网粘合)。粘合…密封!
他用小木棍挑起一点冷却后变得韧性十足的鱼鳔胶,在安安紧张的注视下,极其仔细地涂抹在胃囊食管切割口的边缘。然后,他拿起胃囊,用巨大的手指用力地将食管切割口边缘向内对折、压实!让涂了胶的对折边缘死死粘合在一起!
一个简易的、密封的“水袋”雏形,诞生了!
秦霄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伤口传来的冰冷剧痛和肺腑的粘滞感。他拿起这个简陋的胃囊袋,示意安安往里面倒入清水。
安安小心翼翼地捧起盛满清水的石碗,将水缓缓倒入胃囊袋的口中(被粘合封住的食管口上方,胃本身的主入口还敞开着)。清澈的水流注入淡粉色的胃囊,胃囊如同活物般微微鼓胀起来,呈现出一种饱满的形态。
秦霄用巨大的手指捏住胃囊的主入口(贲门),再次用鱼鳔胶小心地涂抹边缘,然后同样用力地对折、压实、粘合!
现在,这个岩羊胃囊变成了一个完全密封的、鼓胀的、装满了清水的…原始水袋!
秦霄掂量了一下。分量不轻,但远比同等容量的石碗轻便!而且…形状可以随着抓握改变!他尝试着挤压,胃囊坚韧的壁富有弹性,里面的水在压力下微微晃动,但没有任何泄漏!
成功了!
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流,驱散了秦霄体内些许冰冷的迟滞感。他灰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冰冷的锐光似乎亮了一瞬。
他示意安安将这个装满水的胃囊袋拿到窝棚外。
聚居地中央。
女人们正排着长队,忍受着刺骨的溪水,用笨重的石碗或漏水的树叶艰难地取水。当安安捧着那个鼓胀的、淡粉色的、还在微微晃动的“水袋”走出来时,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
“那…那是什么?” 一个妇女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奇怪的“袋子”。
“水!里面装着水!” 安安大声说道,为了证明,她用力挤压了一下胃囊袋。袋子变形,里面的水清晰地晃动,却一滴未漏!
“天啊!它不会漏!”
“看着…比石碗轻多了!”
“是执火者做的吗?用…用羊肚子?”
惊叹声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女人们忘记了手中的笨重石碗和冻僵的手指,全都围了上来,好奇又敬畏地打量着这个神奇的“水袋”。
岩山也被惊动了。他大步走来,目光锐利地扫过安安手中的胃囊水袋,又猛地看向秦霄窝棚的方向。胃…装水?如此简单!却又如此…颠覆!这解决了取水储水最大的痛点——笨重和易漏!更重要的是…这“容器”的材料,是之前被严令深埋的“污秽之物”的一部分!执火者…再次点石成金!
“都看着做什么!” 岩山压下心头的震动,声音如同洪钟,“去找!处理猎物剩下的、完整的胃囊!都找出来!按执火者的法子!清洗!用胶封口!做水袋!”
命令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整个聚居地瞬间沸腾起来!女人们和孩子们如同发现了宝藏,疯狂地冲向之前处理猎物堆积废弃物的角落,翻找着那些被丢弃的、相对完整的狼胃、羊胃!清洗、刮去多余脂肪、用鱼鳔胶粘合封口…简陋的工坊在聚居地边缘迅速成型!
很快,一个个鼓胀的、淡粉色或灰白色的胃囊水袋被制作出来!它们被女人们轻松地提在手里,挂在腰间,甚至背在背上!分量轻了,装的水多了,更重要的是——再也不用担心半路漏水!取水的效率和安全感瞬间倍增!
当第一个装满清水的胃囊袋被悬挂在篝火上方、用煮沸的开水灌满另一个胃囊袋时,看着那滚烫的蒸汽从“袋子”口袅袅升起,族人们脸上终于露出了灾难之后第一抹发自内心的、带着希望的轻松笑容。这神奇的“袋子”,不仅装的是水,更是…活下去的便利和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阴暗的祭司窝棚内。
骨杖枯槁的身体蜷缩在黑暗的最深处,如同风干的尸体。窝棚外传来的惊叹、忙碌的声响、女人们提着水袋走动的脚步声…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腐朽的耳膜,刺入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听到了!听到了族人对那“胃囊邪器”的赞叹!
他看到了!透过缝隙,看到了女人们脸上那该死的、因为“便利”而重新焕发的光彩!
他更感受到了!那弥漫在聚居地上空的、绝望的阴云正在被这“污秽之物”变成的“袋子”…一点点驱散!
为什么?!为什么祖灵降下的灾祸(内脏深埋)没能击垮他们?!为什么那该死的执火者总能找到新的“邪术”来蛊惑人心?!连…连肮脏的胃囊…都能被他变成“神物”?!
“亵渎…这是对孕母圣躯最彻底的亵渎!” 骨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嘶鸣,涂满泥浆的脸因为极致的怨毒而扭曲变形,嘴角残留的暗红血痂再次崩裂,渗出新的血丝。他枯槁的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冻土,指甲早已翻卷脱落,露出下面黑红的血肉。
胃囊…那是孕育生命雏形的神圣之地!是祖灵赋予生灵繁衍的圣所!是孕母石像(对应23章孕母石像)力量的源泉!现在…却被那邪魔当成装水的…皮囊?!随意清洗?粘合?挂在腰间?!
这不仅仅是对他骨杖的羞辱!这是对整个部落繁衍信仰根基的践踏!是对孕母神力的最恶毒玷污!
一股比之前内脏计划失败更强烈的、混合着信仰被亵渎的狂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毒火般焚烧着他最后一丝理智!他精心策划的每一次打击,都被那邪魔用更匪夷所思、更动摇神权根基的“邪术”轻易化解!力量…火焰…鱼叉…渔网…骨哨…毒物筛选…现在又是这该死的胃囊水袋!
那邪魔不仅在窃取祖灵的渔猎权柄、医药权柄…他还在窃取…孕育的权柄!他要将孕母的神圣力量,也变成凡人可以随意使用的…工具!
“不能…不能再等了…” 骨杖枯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最后一点疯狂燃烧的幽光,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圣域…必须在…那里…净化他…净化…一切…”
他的目光,不再是透过缝隙窥视外面的喧嚣,而是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投向了聚居地最深处、靠近山壁的那片被刻意清理出来的空地。空地中央,矗立着几尊用粗糙岩石简单雕琢、线条古拙、突出腹部和乳房特征的女性石像——孕母石像!那是部落繁衍信仰的核心,是祭司力量的最后堡垒!
只有在那里!借助孕母石像凝聚的信仰之力!在神圣的祭坛之上!用最古老、最残酷的血祭!才能彻底净化这个窃取祖灵权柄的邪魔!才能重新夺回…对羔羊灵魂的掌控!
一个孤注一掷、血腥而疯狂的最终计划,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中彻底成型。他枯槁的手指,颤抖着伸向窝棚角落一个用兽皮严密包裹的、散发着更浓烈腐败和草药混合气味的陶罐——那是他最后的、最恶毒的“净化”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