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坠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她仿佛能够听到他的呼吸声,遥遥从异世界传来,沉重而绵长。
她庆幸没有打开摄像头,她可以想象自己当下的样子有多么丑陋。
也许在他眼里,她也挺莫名其妙的。
许久之后,在她认为他该滔滔不绝,或者潸然落泪的时候,只听见他说了一句:“饿了没有?”
她抬眼,将手机拿了过来,屏幕上他眉目依旧冷肃,与温柔的话语截然不同。他似乎在屏幕点画着什么,没有看摄像头。
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她饿不饿!
她刚才是在企图吵架,还关心她饿不饿!
就在她准备打开摄像头,狠狠骂几句掰开他脑壳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的时候,他那头的摄像头忽然关闭了。
画面黑屏,彻底变成了语音通话,只剩他的声音传了过来:“益补居出了新菜,我给你点了乳鸽,马上就送到了,你先吃饭吧。”
但他没有挂断,只是那头再无声音传来,就连悉梭的细微声响都没有,如黑洞般空茫——他关闭了话筒。
而后,等她主动挂断。
江清月万分无措,从没见过这样的。
岑阙他到底在想什么?
心里乱糟糟的,她丢失了思考策略的能力。
半分钟的沉默之后,有人打电话进来,中断了这通语音。
看着屏幕上的来电号码,江清月怔了怔,连忙接起:“康康?你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最近还好吗?”
“清月姐,我来给你送餐啊,楼下保安说,我没穿外卖制服,不让我上去耶?”
什么?
“你给我送餐?”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呀,我现在在益补居打工,你给保安说一声?要不汤要凉啦!”小姑娘急道。
想着下午就该“听话”回海川等开庭,江清月索性直接下班,吩咐道:“麻烦你等等我,我这就下去了。”
“好的。不麻烦,也不着急,姐姐你慢慢来。”康凯杰应道。
益补居压根就没有外卖,外带只能预定好到场自取,岑阙如此安排,想必康康有事要同她说。
她下了楼,带着康凯杰一起到食堂去用餐。
这个时间有点晚了,食堂不拥挤,但仍旧热闹,有人遮遮掩掩地瞥她,她也不甚在意。
得知康康的生活步入正轨,还准备参加专升本考试,只是利用课余时间在打工,江清月实在欣慰,“什么时候考试?”
康凯杰:“下个月。”
“那是不是要好好复习了,还打工?”
“其实很轻松啦,我只是上上菜,饭点人多的时候帮忙招呼招呼客人,大叔大娘都很照顾我的,其他时候我就在店里学习,比学校宿舍安静多了。”
江清月点点头。康凯杰如今说话也不再畏畏缩缩,大体与招呼客人是有关系的。
“益补居环境是很适合学习,院子里,石榴树下,喝口茶,晒晒太阳,看书,挺美的。”
“嗯嗯,”康凯杰点头如捣蒜,“我第一次看见清月姐,就是在那棵石榴树下,我记得,你那时候穿着一身……和今天差不多的职业装,那么漂亮,忽然出现在眼前,像电视剧里那种,从高楼大厦里走出来的人……”
江清月被这小姑娘如此直白地夸赞,再厚的脸皮都要夸红了:“是吗,那我好看还是岑律师好看?”
“额……”康凯杰被问懵了,没见过和男人比美的。
江清月低笑:“逗你的。那就好好准备考试,康康一定行。”
“嗯!我想先专升本,之后再考研,考法律,我也想做律师!像你一样,站在一棵普普通通的树下,都那么好看,你就是我理想中想成为的样子。”
江清月喝汤的动作顿住,抬眼看对面因为激动而上半身向她前倾的女孩,目光灼灼满眼憧憬。
她能够理解,康凯杰所说的“好看”,并不是外形。
就像她第一次在私人会所见到秦霜宁一样。
江清月没想到,原来自己,也可以是别人的憧憬。
如果至此,她还不知道岑阙让康凯杰来送餐的用意,未免太过迟钝。
“好,我等你,毕业记得来找我。”她发出邀请。
“嗯嗯!”
-
岑阙仰靠在大班椅上,久久未动。落地灯在角落里发出暖黄的光,照着他仍旧冷肃的侧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在中世纪古堡的酒店房间里,穿着浴袍的男人如同一尊精美的雕塑。
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喉结压抑地滚动。
有时候,他也会想来支烟。
写论文一筹莫展的时候,留学时在热闹的聚会里却仍觉得孤独的时候,工作后应付糟糕透顶的人际关系的时候……他都想过来支烟。
但她不喜欢,上大学的时候,甩过一个赶时髦学抽烟的男友。
他知道,所以从来不碰。
很稀奇?
不抽烟的理由,不是对健康长寿的渴求,而是一个有可能并无交集的女人的喜恶。
她不会懂,没人会懂,岑阙很多时候,自己也不懂。
他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年少的情感如同季风,初次登陆时并不在意,以为季节过了,便会消散无踪,可谁知它年年如期而至。
也许很多人会说,去追啊。
他一个同样漂流着的人,又如何追得上季风?
汲汲忙忙赶一季的潮头?他宁可不要。
于是这模糊又清晰的暗恋,慢慢成为变成身体所习惯的阵痛。
如果不去想,日子便照过,但经不起一点招惹,一碰就酸涩难鸣。有时一个物件,都能让他平淡的生活戛然而止。所以他把那些物件都买回家,摆在眼前,看得多了,也便免疫了,以为不痛了。
怪就怪,他身体的免疫系统对她没用。
怪就怪,她叫月,无处不在,流到哪里是哪里。
如何让月光停驻?这从来不是月亮应该思考的问题。
他想过很多办法,但最终,只能让自己先沉眠在这漫长的黑夜。
清晨的一缕光从厚重的窗帘缝儿里透了出来,洒在岑阙如蝉翼般清透的眼皮上,他抬手遮住光,缓缓直起身体。
他一夜未眠,但他不困,今天需要安排好之后一周的工作,最迟明天,他必须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