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抱着一捆干燥的树枝从林间大步走出，黄昏的余晖给他沾着草屑的肩膀镀上金边。他扬起明朗的笑容，冲着溪边喊道：“我回来了！这柴火够烤十条大……”
话音未落，他看见了妹妹猛地一颤的背影。
银发的小小身影正蹲在火堆旁，双手疯狂地扒拉着湿润的泥土。她脚边散落着几片边缘锐利、闪烁着不祥暗红光泽的碎片。就在哥哥声音响起的瞬间，她像受惊的小兽，用沾满泥泞的手飞快地将最后几片最大的镜子残骸推进刚挖好的浅坑，然后用沾着泥土和某种暗红污渍的裙摆拼命往下压土。
“快埋掉！不能让他看见！”心慌意乱中，那个画面——镜子里哥哥搂着陌生女人放浪形骸的样子——再次狠狠刺入脑海。就在泥土即将覆盖最后一角碎镜的刹那，一丝极其轻微、带着黏腻恶意的笑声，仿佛直接钻进了她的耳蜗深处。
“嘻嘻…”
那声音，分明是哥哥的，却浸透了令人作呕的淫邪。
“呃啊——！”积压的怒火和恐惧瞬间冲破理智。她甚至没看清自己怎么挥的拳，小小的拳头已经裹挟着风声，狠狠砸在刚刚掩埋镜子的土堆上！
“噗嗤”一声闷响，松软的泥土被砸出一个深坑。指骨传来清晰的疼痛，皮肤瞬间破裂，几滴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滴落在潮湿的泥土里，发出轻微的“滋”声。然而，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愈合，渗出的血液甚至没来得及流下指缝，就在一股升腾的、带着淡淡铁锈味的青烟中彻底消失，只在泥土上留下几点转瞬即逝的深色印记。
她喘着粗气，肩膀微微发抖，瞪着那被自己砸出的土坑，仿佛那里埋着世界上最恶毒的东西。
哥哥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身后，带着疑惑：“怎么了？地上有虫子吗？”他放下柴火，目光扫过妹妹沾满泥土的手和裙角，又落在那个明显被翻动过、还带着新鲜拳印的小土包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妹妹的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手背上残留的幻痛让她指尖微微发麻。听到哥哥的问话，她猛地转过身，小脸上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双手下意识地在沾满泥点的裙摆上擦了擦。
“没、没什么！”她声音有点发尖，连忙指向火堆上滋滋作响的鱼，“鱼！鱼快烤好了！哥哥快看火候！”
哥哥那双总是盛满妹妹身影的眼睛，果然立刻被跳跃的火焰和焦黄的烤鱼吸引了。妹妹那点不自然和地上的新土痕迹，在他那“只要妹妹说没事就绝对没事”的思维滤镜下，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乐呵呵地把刚捡来的柴火往旁边一放，一屁股坐在妹妹旁边，眼睛亮得像饿了好几天的狼。
“哇！好香！好香！”他夸张地吸着鼻子，肚子配合地发出一声响亮的咕噜声。他迫不及待地抓起妹妹串好的最大一条鱼，也顾不上烫，张嘴就咬了一大口。
“唔——！！”滚烫鲜美的鱼肉让他烫得直哈气，却舍不得吐出来，一边在嘴里倒腾着，一边含糊不清地发出满足的喟叹：“诶妈呀太香了！香迷糊了！妹妹你太厉害了！比钓鱼强一万倍！”他朝妹妹竖起油腻腻的大拇指，完全忘了自己之前“点燃月亮”的豪言壮语，“这几天在鬼地方转悠，就啃了几个破野果子，嘴巴都快淡出鸟了！那破车站抠门得要死！”
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含混地抱怨着之前“车站”的经历，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火光映着他沾着炭灰的脸，那纯粹的、因为吃到妹妹抓的鱼而无比满足的笑容，瞬间冲散了妹妹心中残留的阴霾和疑虑。
这才是她的哥哥。那个只会傻乎乎围着她转，给她找果子、笨拙地保护她、吃到她弄的食物就开心得像个孩子的哥哥。镜子里那个……绝对是假的！是邪恶的东西！
妹妹偷偷松了口气，看着哥哥狼吞虎咽的傻样，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带着点无奈，更多的是安心。她拿起自己那条小一点的鱼，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刚想咬一口，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脚边——那是她最早抓到的、最大的一条鱼，还没来得及上烤架。鱼鳃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火光的折射下，闪过一道极其微弱的、冰冷的金属光泽。
她啃鱼的动作顿住了。
哥哥毫无所觉，满足地拍着肚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仰头躺倒在温暖的草地上，望着森林上空开始闪烁的奇异星辰：“啊——活过来了！妹妹就是我的小福星！”他侧过头，冲着妹妹傻笑，嘴角还沾着一点焦脆的鱼皮。
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吹散了火堆最后腾起的一缕带着焦香和淡淡铁锈味的青烟。那烟袅袅上升，在星光下仿佛融入了深蓝的夜空。
最后那条肥硕的虹鳞鱼被架上了火堆。火焰贪婪地舔舐着鱼皮，发出诱人的“滋滋”声，浓郁的焦香混合着油脂的气息弥漫开来。哥哥满足地咂咂嘴，眼睛黏在鱼身上，就等着那层金黄酥脆的外壳。
然而，烤着烤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悄然取代了先前的香气。
起初是微弱的、像是沼泽深处淤泥被翻搅开的腐臭味，若有若无地夹杂在焦香里。接着，那原本饱满鼓胀的鱼身，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干瘪下去，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水分。原本闪烁着虹彩光芒的鳞片，迅速变得灰败、黯淡，甚至开始片片剥落，露出底下惨白、布满暗紫色网状纹路的鱼肉。那鱼肉看起来毫无弹性，更像是……泡发了多日的腐肉。
“怎、怎么回事？”哥哥脸上的馋相凝固了，困惑地凑近，用树枝小心地戳了戳。树枝轻易地戳穿了那看似鱼肉的部分，带出一股更加浓烈、令人作呕的甜腻腥腐气。哪里还有半点鲜活的样子？这分明是一条不知死了多久、开始腐败的鱼！
“不可能！”妹妹也瞪大了眼睛，银色的睫毛因震惊而颤动。她明明亲手抓的，那鱼在她怀里疯狂挣扎的力道还记忆犹新！“它刚才明明……”
哥哥皱着眉，强忍着反胃，用树枝小心翼翼地将这条诡异的腐鱼从火堆上挑开。鱼腹在移动中破裂开一道缝隙，里面没有内脏，只有一团粘稠、散发着恶臭的黑绿色浆糊。而在那浆糊的中心，赫然卡着一件东西！
那东西在火光下反射着冰冷的、与腐肉格格不入的银亮光泽。哥哥用树枝拨开污秽，小心翼翼地将其挑了出来——竟是一把造型古朴的十字形匕首！匕首通体由不知名的银色金属打造，长约一尺，握柄末端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幽蓝宝石，十字护手上刻着极其细微、仿佛在流动的星辰纹路。
“这……什么玩意儿？”哥哥一脸懵，下意识地想去捡起来细看。
“别动！”妹妹几乎是本能地厉声喝止，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然而，就在她出声的同时，哥哥的指尖已经碰到了匕首冰冷的柄身。
哥哥毫无异样，只是被妹妹的喊声吓了一跳，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
妹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见哥哥没事，才稍稍松了口气，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驱使她伸出手：“给我看看。”她必须确认这东西对哥哥无害。
她的指尖，轻轻触碰到那冰凉的银质十字护手。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按在了皮肤上！一股剧烈到无法形容的灼痛瞬间从指尖炸开，沿着手臂直冲脑髓！妹妹闷哼一声，触电般缩回手，小脸瞬间煞白。她低头看去，只见刚才触碰匕首的指尖和一小片掌心，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溃烂，冒出细小的、带着焦糊味的青烟，仿佛被无形的圣焰灼烧！
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她死死咬住下唇，把即将出口的痛呼硬生生咽了回去，同时飞快地将那只受伤的手藏到了身后，用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手腕，试图压制那钻心的疼痛和皮肤上可怕的异变。
“怎么了？！”哥哥这次看得真切，妹妹那一瞬间的痛苦表情和煞白的脸色绝不是装的。他立刻丢下那把诡异的匕首，焦急地扑到妹妹身边，“是不是被那破玩意儿划伤了？快让我看看！”他急吼吼地四处张望，一眼瞥见溪边生长的宽大叶片，正是他认识的船子草，叶片肥厚柔软，纤维强韧，是天然的绷带材料。他立刻扯下几片干净的叶子，手忙脚乱地就要去拉妹妹藏在身后的手。
“没、没事！”妹妹强忍着剧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脸上却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甚至刻意把手往更后面藏了藏，“就是……就是不小心被它冰了一下，吓一跳而已！你看，一点事都没有！”她飞快地把那只完好无损的手伸到哥哥面前晃了晃，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藏在身后的那只手，溃烂的皮肤正在那股奇异的力量下飞速愈合，焦糊的青烟也悄然散去，只留下皮肤下残留的、针扎般的灼痛感。
哥哥狐疑地看着妹妹伸出来的那只完好无损的手，又看看她强装镇定的脸，再瞅瞅地上那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银十字匕首，眉头拧成了疙瘩。妹妹的掩饰在他“妹妹至上”的逻辑里自动变成了“妹妹不想让我担心”，他心疼地叹了口气：“哎呀，你这丫头，总是毛毛躁躁的！下次小心点嘛！”他放弃了查看伤口，但还是把船子草叶片塞到妹妹没受伤的那只手里，“拿着拿着，万一真划破了就包上，这叶子好使！”
他蹲下身，用树枝远远地拨弄着那把匕首，嘀咕道：“这到底是个啥？怎么会在鱼肚子里？还让鱼变成那样……”就在他分神研究匕首时，谁也没注意到，那条被挑开的腐鱼，一只早已浑浊无光的眼珠，在火光的跳跃下，极其诡异地转动了一下，空洞地“望”向了正在努力平复呼吸的妹妹。篝火堆里最后一点火星爆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一缕带着腐臭和铁锈味的青烟，无声无息地消散在渐浓的夜色里。
篝火的暖光在哥哥沾着草屑的侧脸上跳跃，驱散了森林深处渗来的寒意。妹妹看着哥哥对着那把古怪匕首抓耳挠腮的样子，心头的慌乱和掌心的幻痛尚未完全平息。一个念头闪过——她需要确认，需要那份独属于哥哥的气息带来的安心感，以及那份……力量。
“哥……”妹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恰到好处的怯懦，小小的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像被夜风惊扰的幼鸟。不等哥哥反应，她已一头扎进他宽阔但只穿着单薄内裤的怀里，双手紧紧环抱住他结实的腰身，小脸深深埋在他温热的颈窝。
“怎么了？是不是刚才真吓着了？”哥哥立刻丢开匕首的疑惑，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大手习惯性地、无比自然地落在妹妹的银发上，带着令人心安的力度和温度，轻轻抚摸着，“不怕不怕，哥在这儿呢！什么妖魔鬼怪敢来，哥一巴掌拍死它！”他笨拙地安慰着，只当妹妹是被刚才诡异的鱼和匕首吓到了。
妹妹在他怀里用力蹭了蹭，鼻尖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混合着汗味、青草气息、篝火烟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只有她能隐约感知到的、如同大地般沉稳厚重的独特气息。这气息让她狂跳的心脏渐渐平复，更重要的是，一股无形的暖流开始在她体内悄然流转，如同蛰伏的溪水被唤醒。这暖流所过之处，皮肤下残留的针扎般灼痛感迅速消弭，仿佛被温柔的潮水抚平。
片刻之后，那股力量充盈了她的四肢百骸，带来一种奇异的笃定感。
她深吸一口气，从哥哥温暖的怀抱里抬起头，脸上的怯懦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平静。她松开手，转身径直走向那把静静躺在草地上的十字银匕首。
“哎！别碰那玩意儿！”哥哥惊得差点跳起来，伸手就要拦她，“那东西邪门！刚才还把你……”
“没事了，哥。”妹妹打断他，声音异常平稳。她甚至回头对哥哥露出一个安抚的浅笑，“我就看看。”
哥哥的手停在半空，眉头紧锁，担忧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那你小心点！千万别用手摸！用树枝……”
话音未落，妹妹的指尖已经再次触碰到了那冰冷的银质十字护手。
嘶——！
熟悉的、仿佛被烙铁灼烧的剧痛瞬间从指尖炸开！比刚才那次更加迅猛尖锐，直刺神经！妹妹的身体猛地一僵，小脸瞬间褪去血色，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一丝铁锈味。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但她强忍着没有缩手。体内那股刚刚被哥哥的气息唤醒的暖流，此刻如同得到了指令的士兵，汹涌地冲向接触点！灼烧感与那股暖流在她指尖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剧痛依旧清晰，仿佛要将她的皮肉骨头都烧穿，但那股暖流却顽强地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止着伤害的深入和蔓延。她能感觉到皮肤在焦灼、在哀鸣，却也能感觉到那股力量在拼命修复、抵抗。
几秒钟的时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那股灼烧感如同潮水般开始退去。虽然指尖依旧残留着火辣辣的刺痛感，皮肤也微微发红发烫，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怖破坏力消失了。那股暖流成功地将伤害压制在了可承受的范围内。
她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稳住微微颤抖的手，她坚定地握住了匕首的柄部，这一次，只有持续的、如同握着烧红木炭般的灼烫感传来，虽然难受，却不再致命。
她转身，将这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银十字匕首，稳稳地递到了哥哥面前。
“给，哥。你拿着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但努力保持着平静。
哥哥看着她递过来的匕首，又看看她微微泛红但并未溃烂的指尖，惊疑不定地接了过来。入手是冰冷的金属触感，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不适。
“你……你真没事？”哥哥翻来覆去地看着妹妹的手，确认只是有点红，才稍稍放下心，注意力重新回到匕首上。他翻看着匕首上的星辰纹路，手指摩挲着护手上那些极其细微的刻痕，眉头越皱越紧。他拿起匕首对着火光仔细观察，尤其是柄端那颗幽蓝的宝石和护手中心交织的纹路。
“啧……”他咂了咂嘴，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困惑和嫌弃的表情，“这玩意儿……一股子西洋镜的味儿。”
妹妹心中一动，静静听着。
“你看这纹路，”哥哥用粗糙的指尖点了点护手中心，“看着花里胡哨的，像个胡乱打结的线团，但仔细瞅，有点门道。这不是咱们东方那些讲究五行生克、阴阳流转的符箓路子。”他摇了摇头，“倒像是……嗯，像是书里提过的，西边那些法师鼓捣的魔法阵，专门用来约束或者引导某种特定力量的玩意儿。”
他翻过匕首，对着刃脊上那些流动的星辰纹路努努嘴：“还有这光，阴森森的，不像是好东西能发出来的。这阵法的气息……”他凑近匕首嗅了嗅，眉头皱得更深了，“凶得很！透着一股子……专门针对某种‘非人’东西的恶意！像是专门造出来，就是为了狠狠地捅某些玩意儿一刀的！”
哥哥抬起头，看向妹妹，眼神里带着一种属于“专业人士”的、难得的认真和一丝凝重：“这东西邪性，来历不明，还带着这么强的针对性诅咒……怕不是啥好东西。妹妹，你离它远点！哥找个地方把它埋了，省得惹麻烦！”
他掂量着这把冰冷的银十字匕首，如同掂量着一块烫手的烙铁。篝火的光芒在匕首锋利的刃口上跳跃，映出哥哥凝重而略显困惑的脸，也映出妹妹那双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幽深的银色眼眸。她看着哥哥，又看了看那把被哥哥判定为“专门针对非人生物”的凶器，沉默着，只有指尖那残留的灼烫感，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森林的夜色似乎更浓了，连溪水的流动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