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熟走了,去了一个他信口胡诌的地方帮他买蜜饯。
眼看到了城门,马车外却传来的骚动声。百姓的吵嚷声和士兵的呵斥声纠缠在一起乱糟糟的,外面吵成一片。
姜七敲敲窗沿,陈绎掀帘去看他眼神询问怎么了。
姜七说“城门那处出现问题了,少爷不要出来。”
没等陈绎点头他就把帘子强行放了下去,陈绎耳朵还没废掉理所当然地听到了长剑出鞘的声音,铮鸣声清脆像在他耳边抽出来的一样。
陈宪之默不作声地脱了外边裹得白狐裘还有在外面一层外衣露出最里面和外面百姓无甚差别的灰袍黑褂有些地方还打着补丁看起来很陈旧,没有怪味还有祁述搓过多次的茉莉花香味。
他将从裁缝店买的那两身衣裳绑到后腰然后盯着那身绛红觉得有点扎眼,思想斗争做了一会还是没带上它,默默又把白狐裘披到了身上以防让外面那些人看出来异常。
抬腕看了眼手上的表,莫约时间和上面所说的差不多了,他将酒坛再次打开然后一脚踹倒酒坛,从祁述收拾的家当中摸出火折子,点燃,扔到酒液上。
他在车内等了会,等火大点了不那么好扑灭再准备下一步动作。
看着木头缓缓飘出青烟,有点呛,祁述没告诉他还要生烟啊。
他捂着口鼻打开车门挣扎地下车身边一下就被一行人围成了个圈,打眼过去拿剑的拿剑握枪的握枪,他的眼睛不经意掠过远处酒楼,被一阵不正常的光晕闪了下眼睛。
像是……玻璃?
他的眼睛不自觉向那个方向凝视,果然看见一个人手上拿着什么东西瞄向这边。姜七没发觉他的异样掰过他的脑袋让他不再看着那处“狙击步枪小少爷不必看着。”
陈宪之控制着自己的身体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僵硬“车内起火了,不是检查过吗?”
他从温钰那里磨炼出的演技到底还是有作用的,那些暗卫未觉出问题,一部分人围着他向后躲开另一部分人进去探查。
他跟着他们往人群稀疏的地方撤去不再靠近被拥堵的城门,在这种时刻一但前方发生什么意外人群逆流很容易发生事故,宁可等到没有问题后再出去耽搁时间也不能拿陈宪之身体去冒险。
陈宪之被他们簇拥在中心缓慢地移动看似在打量喧闹的人群实则余光一直在盯着酒楼上拿什么枪的人。那把玻璃枪给他的感觉很不好……很危险,陈宪之想要是自己真在这种时刻跑了,这人说不定还真能把他从人群中揪出来然后毙了。
所以不能轻举妄动,他待在保护圈里安静如鸡。暗卫们把他和百姓们分隔开来确保不会有任何人威胁到他的安全,他跑出来的马车此刻散发出浓重的青烟,隐约可以从窗中看到肆虐的火势。
进去查看的一个暗卫踹开车门拎着个东西跑了出来,另一个将驱车的马都牵了过来。两个过来跟姜七汇报情况,期间姜七的眼睛不断往他这里瞟让陈宪之确定这人应该知道是他干的了。
他默不作声地拢紧狐裘将自己大半张脸缩了进去,本来的遮脸用的面衣刚刚被人撞掉,现在直愣愣地对上这些脸生怕被看出点什么,心虚。
姜七将那人从马车上拿下来的东西递到陈绎面前“少爷买的其他衣物被烧尽,仅余下这件。”
陈宪之瞥着那抹绛色没伸手“那它真是福大命大。你收着吧,此后见着人替我送出去。这说法吉利。”
见着谁他没说,姜七也明白。
“将东西收了省得闹出麻烦。”京中严禁枪支武器这么赤裸裸在动乱时刻掏出来全是麻烦。
“少爷不必担忧,咱们办事宫中清楚。”
不知谁回了一声引得陈宪之眼睛看过去,他掠过他没什么记忆点的脸只是生得稚气些看向姜七,没言语。
陈宪之没在理会任由他们带着他向外撤回,围在他身边的几人未变,马车那里烧燃引起守备的注意也另有人过去交涉,他的眼睛掠过几个可疑的身影,粗略算下来只单这次跟在他身边的人少说有四十来号人。
莫要说还有这京中监视其他人的,这边发生意外一直拖延下去就不好脱身了。
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大的把握能带他脱离苦海。
他这样想着却不曾听到后方一阵骚动,有人扯着嗓子喊“乱党来杀人了!”
什么乱党?
他脑子还没转过来就被姜七一把扯住背到肩上,骤然腾空陈宪之手习惯性抓住他的头发寻找安全感。
“小少爷抓稳。”他只低低嘱咐一句,将长剑收进鞘中,下一秒他眼前一花这人带着他腾空而起。
老天爷,轻功有真的啊。
他抱紧姜七的脖子低头看向下方骚动,后方人群正如被恐惧驱使的马群不顾一切地向前涌去,他们不知道前方城门已经关闭,官兵努力嘶喊维持秩序的声音被人群的浪潮淹没。
地面已经很难有落脚的地方了,姜七踩着零碎的物件带着他跳到一户人家的房顶上远离了那场动乱。陈宪之问他“其他人怎么办?”
姜七觉得今天这位爷今儿也是难得发善心了,以往是自扫门前雪现在还能抽出心思来想着他们。
“不会有事。”
都是温钰派来保护人安全的,要是就这么被踩死在里面也只能说吃了温家这么多年白饭到了还债的时候了。
陈宪之左右看了一圈拢紧身上的狐裘,他脸上有道灰痕,自己不知道就那么团在了一起蹭到狐裘上。
挺可怜。
陈宪之说“我渴了,蜜饯吃多了。”
水囊没在姜七身上,他对着空气打了几个手势不多时便有一道身影从远处掷来水囊,姜七眼疾手快地接住避免它砸到陈宪之在检查完无误后双手递给他。
陈宪之本来想是把这个家伙糊弄走,没成想除了被摆托的人还有人在暗处跟着,一时之间连喝水的心情也沉重起来。
他只喝了两口就把东西还给姜七,安静地看着远处的乱象问道“城门怎么关了?”
姜七他们在他未曾下车的时候就打听清楚了本想驱车调换方向绕远路从另一个城门去庙里未曾想陈宪之把车点了拖延了时间就被后面骚动拦住了。
“前面的洋人检查出身上携带秋夜白被控制住后不知从哪放出了冷枪把士官杀了,前门封闭在纠察开枪人。”
“那要是查到你们怎么办?”
“身上带有凭证,那些人不会查。”
陈宪之佯装镇定地对他伸出手“什么凭证给我看看。”
他开口姜七就算心有质疑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他将东西放到他手心,是一块平平无奇的汉白玉牌刻着“温”字,朴素的根本不像温家的风格。
他就这么问出口了,姜七回答他“家长给您那块是寿山黄石玉牌。”
凭证有等级划分,暗卫玉牌无需张扬。给陈宪之要保证身份,两者不一而足。
陈宪之没有这个印象,可能是温钰送过太多东西过来没有特意叮嘱他记不得那些。如今却感到懊悔,要是还带着那块玉牌就好了也不用再费心谋划怎么才能把姜七的这块骗过来。
姜七没取回玉牌一直让他拿在手上打量,说实话他并不担心陈宪之拿着。这是暗卫的专属玉牌,陈宪之就算跑了拿出去用也会被认出来,后续也能再收到消息找人。
出乎意料地陈宪之还给他了,仿佛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看完就再没兴趣。
陈宪之门清这种东西的独特性特别是在温家这种有区分的东西的特殊性,贸然使用只会招致灾祸。从上邑感受过太多次不能贪心这句话他刻在本能里。
陈宪之托着脸发呆,暖褐色凤眼呆愣愣看着脚下的房瓦不知在想些什么,身上的郁气又回来了神色恹恹的像是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挑起他的兴趣。
姜七对他的变化视而不见瞥见远处几个手势跟他说了一声就从房顶上离开,虽然还能感受到其他人监视的目光但这房顶上终究只剩他一个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注视的视线全部消失陈宪之才直起头来,站起身来晃晃悠悠地往房顶边缘走,左右看看没梯子,跳下去自己这细胳膊细腿的八成要断,不死也要去条命。
在他出神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还有房瓦被踩碎的声音,他回头就见一个高大的西洋男人在后边看着他,男人和他打招呼说着一口流利的雅言“陈宪之对吧?我来取货。”
他问“什么货?”
男人说“查尔斯给钱让我们帮忙带人去找他,人不就是货。”
哦,他是那个要被带走的货。
他眼尖瞥到男人腿边的血眼神意思很明显“怎么回事?”
男人拍了拍裤腿佯装无事发生“有点难缠,事不宜迟快走吧待会人回来了我就死了。”
说着直接了当奔着陈宪之来半点没和他客气,把人扛肩上就走往下跳。
陈宪之做完手术的心脏差点被吓得骤停,男人见他发抖得厉害还跟他好商好量“我把你打晕行吗?”
他这样一直抖很容易影响他逃跑。
陈宪之说“我到时候晕了你不就成绑架了,说情都来不及。”
男人觉得他怪有意思的根据他得到的消息,带走了他他这辈子大概都不能在这个国家做别的生意了,要不是查尔斯给的实在多他才不干亏本买卖。根据他的经验来说这样的人求情也不一定有什么用。
不过这份儿心挺好的。
他笑说“技不如人有什么好求情的。”
陈宪之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叮嘱了一句“你轻点我怕疼。”
然后他就没意识了。
昏迷前他想,这人下手真疼啊,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
查尔斯要走的消息传到威廉耳朵里,前方战事吃紧他脱不开身只能打通电话回去。威廉是内敛的脾气,查尔斯受了刺激也不高兴,两人沉默了很久。
还是查尔斯说“你要没想好怎么劝就祝福我。”
祝福是不可能祝福的,威廉就算是死也不会祝福同性恋弟弟“接到人你们去哪。”
查尔斯说“去我母亲那,让她见见杰西卡。”
查尔斯的母亲葬在大洋彼岸,那里是新秩序重建后的地方,发展很好。查尔斯早年在那里置办了庄园和股票,这些年下来也攒了很大一笔钱。就算不再依赖家族也能过上很好的生活。
威廉说不出什么阻拦的话,查尔斯走了将手头上全部的东西扔给他等到回去就不会再有能和他对抗的势力,查尔斯给他压了注,所以他只是说“他不会同意的。”
陈宪之本就抗拒去到陌生的环境,查尔斯办的事不太是人很难说他愿意跟查尔斯一起走。
查尔斯固执道“他会的,只要温钰死,他会愿意的。”
威廉听说陈宪之疯了,现在看来查尔斯也疯了神经兮兮的,疯得吓人。转念一想,查尔斯母亲本来就有遗传精神病,他疯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两个疯子在一起……挺般配的。而且有了陈宪之在身边为了照顾他查尔斯也会迫使自己变得正常,这样对两人来说都挺好的。
他也不再讨人嫌了只说“到了那边发电报,我会去参加婚礼。”
查尔斯喜欢他的别扭祝福,他大发慈悲道“那到时候让你坐前面。”
两人又说了些有的没的,最后是威廉那边有战事情报查尔斯才说“无论我怎么样你都不要怪杰西卡。”
威廉说“人各有命你自找的。”
让威廉来说查尔斯是自讨苦吃,看上谁不好看上陈宪之,白白闹成如今的局面。
这一切都怪不着别人。
查尔斯对他这句话表示认可“嗯,我自找的。”
是他找到的杰西卡。
*
宫拓的急行军像赶命到了青州程颂就和他分道扬镳了,带着牧臻在外面客栈开了两间房住在城内。
那珊瑚手串没当掉,宫拓临行时让秘书给她们付了钱还让她有什么需求将账记到他账上大方的出奇。
程颂也没跟他客气请了城内最好的大夫来帮牧臻看病,大夫在一边看,她在一边碎碎念“他像个牲口似的,被打当天就好了,舍不得给你用好药白白受了这么多天苦。”
别以为她不知道宫拓那个小心眼的给牧臻用药不老实,不然那么点伤也不会拖这么长时间没好。
牧臻被大夫拿着刀剜背上的烂肉,疼得整张脸青白呼吸都在颤抖,他没办法回程颂的话,只能抬抬眼皮提醒她谨言慎行。
程颂看着那血肉模糊的画面手上端着一碗牛肉面吃得喷香,一边吃还一边絮叨“那有什么他干那破事害怕人说不成,也就是你我跑不得能跑得才不在青州荒废日子。”
现在战事戒严往兖州去的关口全封上了没有军方给的凭证休想过去,想也知道宫拓这几个人哪个也不是能把东西给她的,只能在这里荒废生活,命苦啊。
虽说她也没个一官半职就算回去也就是被刘璟扔回京都跟着程宋学东西但这并不妨碍她骂那几人“学又不让学,非让我跟着来。早知道这样就该死山里!”
这话说得太过火了,牧臻瞪她一下怪她乱说话手上替她敲了三下桌子,就当“呸呸呸”了。
程颂不信这些但牧臻好心她不能说什么,见他伤口开始飙血忍不住躲远了点“嘞娘,待会我下楼买只鸭子让小二给你炖炖,这血飞的比在山上流得还多。”
能说吗,牧臻在山上受的伤都没宫拓打的重。
大夫剜完肉了开始帮他上药绑绷带,牧臻终于憋出些力气来回话“鸭子不补血。”
“补虚,大不了让他做当归老鸭汤那个补血。你一半我一半。”
其实就是自己想吃是吧。
大夫还在牧臻给自家郡主留了两分面子只用眼神传达自己已经窥破了她的虚伪,程颂头一低嗦面对他的控诉视而不见。
不知道是不是掐着点的她刚好嗦完面大夫就缠好了绷带,她起身要送他离开,大夫抬手示意她止步“宫大人嘱咐过了,公子不必客气。”
程颂“……”
她不笑了,脸上的笑一下就垮了下来,合着她当面骂了半天这老头一句话不说等着看她在这出糗呢,爹的真是糟老头破事多,心眼真脏。
大夫看得出来她的未尽之意也不上讨着找骂,对她躬了躬身留下药就走了。
宫拓是宫拓,大夫是大夫,到底还是给牧臻治病的,她对宫拓有意见也不能牵扯无辜,万一以后还用得着呢。于是招呼了小二去帮着送人跟他说“给那先生记账时多记一百两,算我赔礼道歉的。”
拿着别人的钱装大款这事她门儿清,左右羊毛出在羊身上,那边家大业大的差不了她这一百两。
小二应下正要出去,程颂又跟他嘱咐了买鸭子的差事才回去。
牧臻趴在榻上半死不活怪可怜的——才怪。要程颂说冲动行事去跟人打架这就是报应,打架还没打过那还是有点丢人的,虽然她的心偏着牧臻但也不口否认他丢人的这个事实。
牧臻觉察出她眼中的嫌弃转移话题问道“殿下还没联系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