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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过来抱走温熠时,因着玄英的急切叫声陈宪之出门看了一眼。

侍女有些惊讶但还是尽职尽责行礼说“家长说熠少爷在这恐会吵到小少爷,叫奴婢将人带回学堂。”

陈宪之对此不置一词也没理会她,招手唤玄英“乖乖,过来。”

玄英左右看看,冲着陈宪之叫又叼着温熠的衣摆求救。

在它狭隘的视角中只是有人要将它的朋友带走,根本无法理解人类眼中复杂的弯弯绕绕和利益纠缠。

陈宪之叹了口气无奈过去抱它,温熠红着眼眶看着他和玄英“宪之哥,不走行不行。”

“你该回学堂了。你舅舅和阿祖在等你。”他说完对侍女挥挥手示意她将人带走,全程没有一丝迟疑。

玄英在他怀里小声哼叫,他帮他顺了会毛,一人一狗安静坐在屋内。

温钰放下画笔看见温熠脸更是臭,一眼都不想多看挥手让人带走“给找他的送回去。”

什么时候还来凑这热闹嫌麻烦不够多。

兰若和端木集在后面眼观鼻口观心不敢吱声。

两人本是来汇报工作的,没想到正好死不死撞上温钰画画,打眼一瞧调色盘里那暗红的颜料就不吉利。

兰若竭力别开自己眼神,洗脑让自己别看那白如玉石的笔杆呈送一个小盒子递到他手边“这是您要给小少爷打的腕珠,虽晚了些时日但成品非常漂亮。”

温钰想起这么回事,打开盒子拿起那串珠子,其中一颗在日照下莹白如玉触感冰凉,材质瞧着和他手上这支画笔有几分相似。

“拿去庙里给和尚看过没?”

“尚未,由嘎巴拉改制的,仅有最大一块是替换进去。”

“这种东西,还是让大师瞧瞧再拿来吧。”

兰若没听懂他的话,这东西本就不是因为要给陈宪之制才弄来的吗?如今做好自然要送去他那里,怎么还有送来的道理。

“将这给他送去。开完光拿来我这。”

温钰褪下腕间的腕珠扔给她,临时变卦的彻底“他身子弱,压不住这东西。”

“……”

兰若不知怎么说,默默收下那串珠子应下差事。

端木集没看懂她俩之间的哑谜,见兰若不说了就上前说自己的事“出行的事物件备齐,请家长过目还有何需要加减。”

当时跟刘璟说好让他一个月为期限滚蛋的,在这边办完先帝的国丧刘璟效率超高,当即就准备启程。两日后一行人前往青州预备下葬事宜。

此后温钰辞官退出朝堂,刘璟程宋携新帝北上京都准备登基典礼,还旧都立新帝,预变法兴改革。

全新的政局变动要来了。不知道现在格局下的人平稳过渡到新阵营能有几个延续曾经的辉煌。那些激情澎湃志向远大的变革措施不知能践行几个。

天真固执的读书人……不撞南墙不回头才是这类人的常态。

温钰在心里感慨略扫过清单“老爷子不去了,去那边禀告一声,将东西裁减下去。至于主院的东西,去问陈绎去不去。”

这一般都是兰若的事,她正想应下就听男人又说“还是我亲自去,你们说话冷言冷语再将人吓着。”

“……”有时候真想撂挑子不干了,你找理由想见人家就见嘛,非得拉踩一句做什么。

刘璟劳心劳力终于紧赶慢赶为自己赢来了两天休息时间,从宫中脚步不停恨不得立刻飞奔回府里。

回府中先装模作样赏赐完府中下人,说了两句场面话就让人都散了,确定无人监视后,动作娴熟翻墙直奔隔壁。

“宋宋!快叫我抱抱。”程宋只听一声哀嚎就被人撞了个满怀,一回神刘璟和只树懒一样整个人都挂他身上了。

他哭笑不得,这段日子也确实为难他,也就不曾坏他好心情,由着他闹了。“我以为要到晚上才能见着你影子。”

“害,我打发管家说病了,除了你今儿谁都别想见着我!快叫小爷亲亲,哎呦你摸我这是不是瘦了,我那过得是什么苦日子啊……”

他带着哭腔撒娇似的样子逗得程宋无奈,这人一会儿往他身上到处摸,一会儿又拽着他的手去摸他的脸,总之就是停不下来。不管是嘴还是动作,在宫中装模做样久了给人憋坏了。

“那小太子当真是……初生牛犊。”他话中埋怨藏都不藏“不知先帝如何教导的,竟连基本制衡之术都不懂得。要同我谋划回京后剪除温家党羽,那是他现在该想的吗?他现在最应该想的是怎么才能在我不管的时候保住自己的命。”

温钰不投奔他的阵营就要斩草除根。呵,他爹的胆子不学净学了冷心冷情。也不看看自己手上有几个能用的人就想着对温家动手。

他爹在位几十年都没干成的事,他还没登基呢就想着。就这么说吧,温刘两家势大不是一朝一夕了,哪代君主都和两家情同手足那是不可能的。有感情好的穿一条裤子的,自然就有恨不得对方立马暴毙的,那为什么这两家还在并且势力不断扩大呢?

他想过这个问题没有,王朝和这两家已经分不开了,他们已经根植于王朝心肺中,除非寄生主体死亡不然没有动摇地位的可能。

甚至现在这个形势已经不是他们依附朝廷而存在了,而是这个王朝因为他们的存在才能得以苟延残喘。

他竟然还想撺掇他把温钰弄死把温家分了,不说他能不能咽的下去,但凡要不是皇室没人了程衡时又不愿上台,他当时就得把他卖给温钰,让他知道世事险恶。毛都没长齐心气儿比天高。

“太子尚且年幼,一切不可操之过急。不过想法确实危险,先清理身边趋炎附势往进谗言的小人,慢慢引导殿下走向正途才是真理。你这些话也莫要传扬出去,惹来非议对你不利。”

程宋倒没有他那样义愤填膺,有心气儿是好事,只要不是歪心思都对国家是好事。就怕扶上来一个被吓破胆子的,那才是真没了指望。

“行了懒得理傻子。前几日温钰闹得沸沸扬扬的抓人怎么回事。”他骂了两句就不再纠结,转而问起了更重要的八卦。

“温家内经过一段时间清缴后完全被温钰抓在手里磨成了趁手的刀。温岚已递交了辞官的奏折上去,是不是他的意思另说,但温家态度很明显,要彻底和朝廷割席。听闻陈绎和温钰翻脸闹了一场。”

“这么热闹,温钰心肝儿在他心口上捅了一刀,人该寻死觅活了吧?”刘璟看乐子的心情毫不掩饰。

“温钰那边气氛紧张不少,不知后续,温家将消息瞒得很紧。你和他谈兖州如何了?”

一提这个刘璟立马眉开眼笑这可占便宜了“他油盐不进不过也还算在心理预期的可接受范围内。比我们商量的还好一些,换了沪上和渭州东的部分地区。本以为这家伙要狮子大开口要我一半渭州。”

“东部加上由施晏城驻守的南部,渭州已经到他手里了。”程宋叹了口气“温钰啊,树大招风。”

刘璟“他从来都是这脾气,不肯屈居人下也见不得废物占了好位置。咱们要不把太子弄走,你信不信他在温钰这最多两年他就受不了了。”

“我猜两个月。”程宋和他相视一笑,两人难得的轻松。

笑罢,刘璟又靠在他肩膀上“先叫我喘口气,明儿我一定去瞧瞧老家伙。”

*

“醒着呢?”兰若从屋内出来迎面撞见自家主子的脸,给她吓一跳,手中的枪差点就开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抬手帮自家主子纠正了有点像做贼的动作,点头。

他吐了口浊气,看起来是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那我进去了。”

明明就在门外,声音还刻意压着。不知道说给谁听的。

兰若问他“叫医师在外边候着?”

温钰挥手让她快走“候什么侯,办你的事去。”

吼她还得压着嗓子吼呢。窝窝囊囊当主子的温钰真好玩。

兰若心情快乐地离开,只剩自家主子在外边艰难地做着心理建设。

进去要是还吵起来他得有好心理预期,防止被他气破防做出些无礼的举动来,这样不仅对于修复关系毫无用处还会让俩人加快散伙。

他是一个稳重的一家之长,要有容人之量不能和小孩计较。陈绎只是被人哄了,他们俩之间还是有感情的……小孩子只是气性大……气性大……真想哭啊,还不如不建设,越想越崩溃。

“你还不进来?”

温钰当时也顾不上心理建设了,抬步就走嘴上赶忙应“就来就来。”

陈宪之坐在榻上手上拿着兰若送来的那腕珠,温钰进来他顺手挂腕上起身行礼。

动作到一半被温钰给按下去了,他自然坐在他身侧去摸他脖颈上的红痕。

“我来瞧瞧你,这几日心情还好吗?有没有好好吃饭?”

陈宪之被逗笑了“托您的福,尚可。今日您大驾所是为何?”

“心肝你这不是往我心里捅刀子吗?”他握着陈绎的手腕话未说几句泪便先落了下去,狭长的眸子中蓄着半框泪,在阳光的照射下浅灰色犹如宝石。

他脸生得实在好看,而在脸上最漂亮的就是那一双眼睛,上扬的弧度里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与媚意,眸子里仿佛含了水色,在阳光下荡漾出潋滟波光。

而现在含泪不加掩饰的眼神让陈绎无措,挣开他的手去拿帕子,岂料温钰泪落得更凶了“为何不回我的话,你还在怪我那日是不是——分明是你先气我说那些混账话……”

“……”他哪儿见过温钰闹这出啊,当场被吓得僵住了身子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先擦泪,我的错别哭了。”美人红着眼眶控诉的眼神瞧着他,什么恩怨也顾不得了。

温钰把他递来的帕子扔他脸上偏过头去以袖挡脸“我不听你的鬼话……那日言之凿凿的说那些负心话……而今却如此对我……”

哭得凄凄切切,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陈宪之认命地拿帕子给他擦好言好语哄“家长,别闹了。”

三十好几的人了,说哭就哭是不是有点不合理了。您难道就没有点基本的职业素养吗?你见过哪个帝师对着小十几岁的小辈哭得这么妖的。

还有啊,你这是在哪培训的,哭得表演痕迹怎么这么重。要不是那张脸实在伟大我告诉你我可不吃你这套。

温钰拍开他的手,别过脸继续落眼泪。陈宪之低头看自己手上被拍红的那印子……发愁,他一定要把戏演完才和自己说话吗?他真的怀疑温钰上来那一句慰问是为了给自己的哭戏找理由。

“温喻之!别哭了,给你道歉。”他强硬地把他脸掰过来擦干净眼泪,“装装装,你在干嘛去了温喻之。”

窗外蝉鸣声阵阵,盛夏的气息难得如此浓烈,他这时才恍然这竟然才是他在温钰身边第一个年头,自己就已经熬不住了。

屋内沉默着,陈宪之能感觉出他被揭穿后确实是有点尴尬。

他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出声“我……挺努力了。”

温钰拿过他手上的的帕子,往眼角擦过。他的眼角鼻尖都红着像是受了很大委屈的样子,时刻充满攻击性的外貌在此刻柔和了下去。

“陈绎,你想说些什么?或者是想听我的辩驳。”

顾家事情的真假陈宪之真信了吗?未必吧。一个拿着切实好处都要提防他的人真的会因为身份不明人的几句话为着不知死活的青梅竹马冲冠一怒为蓝颜?

不是他自傲,那顾琰连他半分颜色手段都没有,只要陈宪之不瞎……凭什么为着那么盘菜跟他翻脸。

他心里早有打算了,借着这事发难不过是给双方个体面……就是也不太体面。

更难受了。

“我本想着与你谈谈,谁料你闹这么一场……大戏。”他忍着笑别开脸,不看他佯装不在意却偷瞄过来的眼睛。

“家长实在可爱,若不是被正事埋没,一定很适合唱戏。”

温钰这脸这脾气做什么都会很成功,不过做这些靠容貌姿色的行业会格外成功而已。

“别说哄我的胡话了,你要说什么。”他收了帕子端起温家主的架子,摆出谈判的架势。

虽然还是同一个人但气势上已完全不同了,好像他身上住着两个人,一个是温家主,一个是温钰。

“我是想散伙的,和家长好声好气说一遍。我要走了。”他尽量做出礼数周全的样子“我受不得委屈脾气大,身子也弱,甚至身家并不清白。劳您受我半年气,体面些算了。”

“你知道我不会同意的。”温钰摸索着他腕间的珠串“我不在乎你脾气大,对你我脾气好。温家不缺钱我能给你最好的医师最好的药材,我自己也能治,总能养回来。我家世就一定清白?何故要求你。陈绎,我真切希望你能留下。”

陈绎没因他的话有什么触动,冷静地发邪“承诺太浅薄了绎不敢轻信。家长,我们都在为自己谋,我更爱自己,你也是。”

温钰的承诺看似是很深情,但细想下来,他只是付出了他所拥有的万分之一的东西就妄图获得他的全部,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的皮囊和身段会因为时间不断消逝,而他只能获得所谓的……承诺。或许上位者就是这么高傲,以为下等人获得他们的好感与欣赏就该卑躬屈膝感恩戴德,甚至为这份欣赏飞蛾扑火放弃一切。

那太不理智了,也太傻了。

“其实您不必为自己的真心证明,我相信您不会变。”

他会一直对他有好脾气,不是因为爱他喜欢他,而是因为他本来就是情绪稳定的人;温家家大业大他喝药养身子才多少钱;家世清白在温钰眼中从来都不是很重要,因为他不会将人带到台面上去,妾室外室最重要的是漂亮。

他所承诺的是他本就拥有的,对他毫无害处的东西。

“你对我其实和我对玄英没有区别。我一直知道这一点,曾经耻于承认,现在想和你谈一些我真心话便觉得也无所谓了。”

“我想说什么……本来我在心里想过很多,但见了你就不忍心了。”

“你对我总归是极好的,大人,我感念您,但也止步于此。”

温钰神色从一开始的惊愕到后来的了然于落寞,他无力再劝什么陈宪之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你早就下定好决心了。”

“事实上,我是因为见过张昭之后才下定的决心。”

他从书案处取出那张纸,温钰也望见了上面的字迹,拙劣的毛笔字勉强能辨认出字形,一首拙劣的和字迹有的一拼的烂诗。

昔为乞衣者,今为金台客。烟霞落满身,踏马锦宫堂。瑶池云间树,付为梦中销。寂寂人间事,不过薄命郎。

毫无美感可言的垃圾,就这种温熠都能写的烂东西把陈宪之给框走了?

“我想求您留他一条命……”

“杀了,没命了。”温钰面无表情打断他,不想听他接下来的恐怖发言。

“……”

“我还有事,你准备一下后天出行去青州。”他说完不等他送起身就走。

整个过程迅速至极,看那背影外面像是有他那个仇人似的。

陈绎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拿出夹在书中的另一张纸,上面钢笔字端正漂亮,字形比刚才相差甚大。

聊没聊出个什么,但给温钰灌输的他要跑路的精神暗示确实很成功。温钰想来这些日子要防着他什么时候跑路,时刻紧盯他这边才能给旁人机会。

难得赌把大的,可别让他失望才是。

上邑临江近海,是国内最大的河流衢江出水口,流通河海运输,国内外货物交易往来无不兴盛。

衢江入海口浩渺水面与长霞天际相接,六月时节,草木葱茏,流水澹澹,鸟鸣啁啾,岸边红树林植于堤岸湿地,远俯如红绸织锦。

在黄昏之际数小舟泊船向岸,其中一艘载着身着布衣的青年与一老叟的船停了下来,似乎是有所收获,青年扯着渔网往上拉。

“呸呸——娘嘞,憋死我了。”

青年费劲从江里打捞出一个沉重的布袋,解开上面绑的石头,里面立马钻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来。

少年如释重负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失力仰躺在船上对他们埋怨道“怎么这么慢,我都快憋死了。”

老叟手上的船桨毫不留情拍在他身上“叫什么叫,你死了?”

“我跟你说老袁,温家真不是人去的地方。那个菩萨下手真狠。”

他身上没一块好肉,身上坑坑洼洼的痕迹都是被那些吃人肉的鱼咬的,瞧着骇人十分。

布衣青年听他这么说停了拨桨的手“你见到菩萨了?”

少年冷哼道“你也不看我招惹谁去了见不着才是神了。”

青年没理他的控诉一门心思只关心菩萨“他如何,近距离看是不是更美?”

“……呵,美,差点美死我。”

他算是懒得说了,反正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放弃对温钰的执着的。

布衣青年面露向往“菩萨总是这样拥有优越的美感,真是羡慕你能亲自接受菩萨的洗礼,我几时才能沐浴在菩萨的荣光下。”

少年扒拉了鸡窝头上的海带,甩他身上“你菩萨能一拳把你锤死信不信。还尼玛荣光,他就差在我头上砸电灯了!老子为了你们牺牲多少!你特妈的只在乎温钰打了我?”

青年将那条海带扔回了海里叹口气神情忧郁“如果可以我情愿他打的是我。”

少年看他这痴汉样子别开眼“真没救了。你就该替代陈宪之住进他的笼子里。”

“我还想主动戴上锁链呢,但他们之间的感情……还轮不着我这等小啰啰。陈绎为人如何?是不是特别漂亮,人也很温柔?”

青年生了一张秀气的脸秃噜出来的话每次都这么语不惊人死不休。

少年胳膊搭在脸上语气闷闷的“漂亮……像快枯死的花。”

青年愣了一下紧接着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质问他“你还同情上他了?!人家锦衣玉食在府里养尊处优,你被打的半死不活有什么好同情的,疯了吧你。”

“你不是还整天菩萨菩萨念叨吗!就算我同情他又能怎么样,你管得着吗!”

眼见二人越吵越凶老叟一人一船桨抽他们脑袋上强行制止了话题“吵啥子嘛,小昭钻袋子里,要准备上岸了。”

兖州,陈府。

祁述对完今日的账,仰头转着僵直的脖颈放松身体对着门外喊道“阿年,晚膳好了吗?”

欢快的嗓音钻了进来“早准备了祁大哥,快来。”

祁述这才起身,一边扭着僵硬劳累的肩肘关节,一边嘱咐“你课业怎么样了,家长走前可给我嘱咐了要把你培养成陈家最好的账房先生,别给我丢人我告诉你。”

陈年身量比之前年出来时拔高了许多,一双吊梢凤眼自带风情,浓眉薄唇,宽肩窄腰,清瘦的身量带着股少年独有的锐气。眸子亮闪闪的似是星河蕴于其中。

“夫子都夸我文章写的好呢,祁大哥放心,我必得给您争脸。”他声音响亮,神色张扬生动与当初判若两人。

虽然衣着普通但浑身气质谈吐自如都已看不出这是个下人。

祁述拍了拍他的肩“好样的,家长管账常算错就得你这种脑子好的帮衬。”

陈年微微挺直了腰因着他的夸奖而焉荣与共“家长瞧见我一定欢喜。”

祁述一提这就瞪眼“家长瞧见你老哥我才最欢喜。”

“是是是,家长最挂念您了。”这玩意就不能挣,一挣祁述就当真。陈宪之心里的地位比他命都重要,他只说瞧见他欢喜,没说瞧见他最欢喜,这就急眼了,还得哄着呢。

他又开始忧心起来“家长有信吗?阿琢今日看过没?”

“一早去过,没信寄来您放心吧。”

他小跑两步替他掀了帘子殷勤道“今日对账功臣主管祁述祁管家先请。”

“哼,无事献殷勤。”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很高兴地进去。

屋内放着冰盆,新安的电灯散发着莹莹光亮照亮整间屋子,陈琢站在小凳子上亲自摆着碗筷听见动静,露出天真的笑配合他哥一齐鼓掌“欢迎祁管家用膳。”

陈琢一年也没怎么长个子,依旧是那副样子,但脸上的肉已经养了回来肤色也恢复了娇生惯养时的白净,活像个福娃很是喜庆。

祁述把他从凳子上拎下来放到椅子上去“坐着,再把我这一桌给掀了。”

陈年先等他落座才去拿筷子呈上去“小琢很小心的,快尝尝,这一桌是小琢亲手做的。”

本来陈琢是不会的,但形势比人强。他才多大一点,伺候人是伺候不了,现在这年纪还是让人伺候的时候呢。陈府里又没有小主子甚至都没有正经八百的主子,于是祁述做主把他安排到了陈家族学里启蒙。

没成想这小子和他哥简直是两个极端,看着乖乖巧巧的成天上树下河逃学打架,和只上蹿下跳的猴子似的,压根管不住。

他刚领回来那段时间成天往厨房混,逃学也是去在厨娘的遮掩下过日子。就在厨房帮忙,一来二去硬是让他偷学了几招学会做饭了。

祁述夹了口菜,眼睛一亮。你还别说真有两分天赋但心里肯定是向着自家主子留下来的话,因此还是端着脸先夸再训“做的挺好吃,但是别忘了学习。”

和敏感自卑的哥哥不同,陈琢是个没心没肺的,压根就不在意祁述的后半句话,见祁述夸他的手艺脸上乐得像朵花似的。

“我要给家长做最好吃的菜!”

祁述夸他“有志气,好孩子!”

反正对陈宪之好的在祁述这边来算一律是好孩子。像是对教育一知半解,过程怎样不重要,结果是对的那就算好事那种感觉。

陈宪之走后他带这俩孩子,贯彻的最根本的理念就是,对家长好。只要对家长有益,那就学,那就办。

本来这俩也不是什么多有心眼的人,加上还小在祁述经年累月的洗脑下也就成了跟他一个脑回路了。

陈宪之当时收养了他们,陈宪之好。

好人是不是该有好报,受了恩是不是该报恩。

那就对了,等以后陈宪之回来他俩继续跟着陈宪之有毛病吗?没毛病。

所以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以后能让陈宪之过得更好。就是这样。

一个大的狂热粉带出了两个小的狂热粉,这种病情出现了人传人的现象。可见祁述的传教思想十分顺利,他就说好的教徒应该从小培养。

用饭的过程十分安静,祁述和陈年并不是话多的人,陈琢在用饭时会刻意保持沉默直到结束。只有碗筷碰撞时极轻微的声响在屋内响起。

等几人用完饭结束后才再次说话。

“那个兰将军应该到上邑了吧,为何家长还不送信回来。电报总是很快的。”陈琢小声道。

“许是有事耽搁了,家长忙起来不记事的。”祁述如是道,其实他也担忧怕他出些什么事。

陈宪之脾气不好,低声下气忍气吞声只怕要气出病来。去那样的地方还是个不知深浅的高官贵胄……只怕很难过。

陈年轻声道“祁大哥再去封信吧,家长看到会想起来的。”

祁述叹气点头“我晚些写一封,明早你寄出去。总要让家长想起来家里还有人等着他呢。”

“过几日要到顾家的祭日了,东西准备好了,你们俩到时候晚上替我出去,给顾少爷磕个头。”

当年没找到人,囫囵地立了个衣冠冢。虽说那些余留的顾家旁支不当人……但顾少爷总归无辜,他是个善人。

“避着人,别叫人瞧见传扬出去。漆白巷的人听到不好。”

他未过门的妻子是家中的独女,二老失了女儿……很难接受这个打击,他身份不合适去再祭拜顾少爷,今年只好让这俩小家伙代而行之。

*

上邑,温府。

兰若客气地给他上茶,刘璟眼神一过就挥手让她拿下去“又喝茶,嘴都淡出鸟来了,把你们主子的特级白兰地给我开一瓶。”

兰若没多说什么,依言又把东西端了下去,拿了冰和干邑杯给他倒酒。

刘璟只是轻抿了一口很快放下,继续骂温钰“轩尼诗xo他真是有病。有钱烧的就去做点慈善,过这种奢靡生活他难道不愧疚吗?”

兰若心里纳闷谁又惹他了,要来温钰这发疯。她也没有多话的意思,反正温钰也快疯了俩人互相折磨好了。

温钰来时衣摆还带着未干的血,脸黑的犹如锅底分外不虞,打眼一瞧心里就憋着火。

见了面开口就骂道“你个冤家活不下去来我这里打秋风。”

他手里还拿着枪气势汹汹的样子好像要当场把刘璟收拾了。

“哎,这不怕你伤心来看看吗?快坐咱俩品一下你的酒。”刘璟就知道这点来他事还没办完,火急火燎灌点进去还能夹带私货。

“空手来慰问还要品我的酒?人言否?”话是这样讲的,枪还是扔给了兰若“端小菜上来我同镇北侯话些闲事。”

从刘璟来时就备上东西了,他吩咐完就有侍从将东西端上来。兰若就没想刘璟会被轰出去的可能,哪怕他是空手来找茬的。

“我要酱牛肉,来二斤!”

不是自家的东西要着毫无心理负担。

兰若偏头看温钰等他的意见“坤州严禁宰杀耕牛,没有。”

“旁人也就算了,你龙肝凤髓都要往心肝儿面前堆放的还能没这玩意,可不要同我说笑,快别吝啬。”

“张嘴来我这里讨吃要喝,侯府是破产了吗?”

“你这话说得忒没道理了,我上门拜谒为着不是开解你心结吗?我若不吃好怎么有心情哄你去,不过是二斤酱牛肉便如此吝惜怪不得陈绎闹起来……哎……你怎么打人……温钰!那是带汤的……”

温钰抄起桌上的小菜碟子就往他头上扣,亏得是躲得快不然那叠笋子就要整个到他头上。

温钰脸更臭了有没有被哄到另说,如果能继续这么下去气肯定是能出掉。

躲了半天直到他手边再也没有碟子了他才试探性地坐了回去,理直气壮地跟兰若说“再上一次小菜这次加我的酱牛肉。”

“……”温钰都被他的理直气壮给气笑了挥手让兰若赶紧去办。

得偿所愿后刘璟亲自给他斟酒,大发慈悲道“现在快跟我说说你坎坷的情感经历,让我学习借鉴一遭。”

只有不努力的人才会惹相好生气,努力的人从不给相好有发难的机会,料说温钰混迹花丛十几年都没明白这个道理,当真是愚钝。

想他虽说见了程宋之后就被迫从良了,但经验是委实不少的,新鲜的,风流的,俊的美的,薄情的深情的什么样的没试过,当年见陈绎时他就知道这不是个好招惹的。

果不其然,你瞧瞧,他这老冤家都被治成孙子了。三十来岁的人了陈宪之训他和训狗似的,不争气的样子真是不争气。

温钰神情冷郁,面如死灰,似乎是心凉了半截的那种。起码刘璟从没见他露出过这样的神情,感觉浓艳的五官都沧桑了几个度。

“你懂什么?他又不想入仕,学问也学的七七八八不成样子,若只做生意那便只有看人眼色的下场,他那脾气我怎好说。不若一齐交给下人,也省了费心受气。”

“满足了他的愿景又整日郁郁寡欢怎么逗没有个笑脸,身子本就弱得可怜……若不是在天牢中那一个月叫人忧虑坏了。本想着送人去西洋见见世面,也好去看看病症,他又不愿。”

“所行所伴堪堪半年便是要散伙,甚至还说了那样伤人的话……真是……”

“……你养孩子太不容易了。”刘璟一边往嘴里塞酱牛肉一边听平时稳重端方的寡言少语发小絮絮叨叨控诉养孩子的可怜经历,顺带脚发表自己的感言。

那哀叹的语气,隐匿的心疼,淡淡的哀愁,数不尽的悲伤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啊哈哈哈哈哈……不好意思没忍住。

实在是太好笑了,温钰也有琢磨人家心思处处踩雷的时候,找个小那么多岁的相好可不是和养儿子没差吗?

还那么年轻呢,正是心思活络的时候,现在新鲜玩意那么多外边一天一个流派,他跟在温钰身边接触的看的都是国内最前沿的东西,可不不时就得被带偏了。

程颂不也是那样,在府里和程衡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逢年过节加班加点吵,过不定还能多加个钟。

年轻人本来就精力旺盛,他还把人家爱好绝了,叫人好好的年纪在深宅内院里待着看书,学习还不咋样可不是得憋出病来。

憋出病来撒气,对谁啊。可不是冤有头债有主找他啊,难不成找那些不懂事的丫头侍卫啊,说笑嘛这不是。

陈绎那么体面的人发疯也得对着债主,以他对他的了解很少因为旁的事牵连下人,是个难得的有些莫名善心的家伙。

许是他幸灾乐祸的表情太过明显温钰不说了,浅灰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模样搞笑的要死。饱含着杀意,委屈,不解,幽怨,愤怒,等等数十种相似又相似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别提有多好笑了。

刘璟是在憋不住了,捂肚子摆手告饶“哎呦好哥哥别闹我了,你别这么瞧着我哈哈哈哈……我忍不住……”

温钰往嘴里灌酒,耳朵被他猖狂的笑声入侵似的。他就用冷飕飕的眼神盯着他,他不停他就一杯杯往肚子里灌酒。

一瓶轩尼诗被他自己喝了一半多刘璟才忍住笑。咳了两声佯装正经安慰他“也不是大事对不对,他只是嘴上说说跟你散伙,跑不跑得掉还两说呢。人还在你手上眼珠子就还在你身上。”

刘璟还能不知道他吗?和狗似的。喜欢什么东西的时候用尽手段也得搞到手,还喜欢的时候别人看两眼都不行。别看他说的那么冠冕堂皇的,怕陈宪之受累受气什么的,都是屁话。

那就是他忍不住一定要人在他眼前才放心。也不知道怎么来的这狗脾气,护食。自己的东西别人看两眼都要挖眼珠子。啧啧啧,陈绎那人最烦被人管这管那了,这不干起来才不合理。

当然这话不能跟温钰说,他是来哄人的,又不是来解决问题的。充其量看个乐子,吃会儿瓜,顺藤摸瓜套点情报,要让他尽心竭力帮他?

开什么玩笑!他是那样的人吗!那也太好心了,不符合他一贯的人设。再说了他肯提,那也得温钰肯听啊。

就这说一不二,说往左不许往又的霸道脾气,让他否定他小半辈子的行事作风和思想内在逻辑那和要他命有什么区别。他才不要当那个提出问题的人,没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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