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被拦在府门外和祁述打商量“就见一面,实在不行你把东西收了。”
祁述昨晚生熬了一夜刚给人喂完药就听陈琢说有客人来,蘑菇身后跟着一水的礼品宝物和前几次那阵仗如出一辙。
他明确接收了查尔斯的三令五申现在不会接待外客至于收东西没有陈宪之的亲自点头那也是不可能的,他做不了主。
在他表示过拒绝后蘑菇只能退而求其次“我们家长对小少爷挂心的紧,只说去个电话报平安可好?”
不平安怎么报平安。祁述没得办法又不能直说陈宪之的事只能说道“家长醒了我自会禀告。”
打不打不是他能决定的他只负责说一声。
蘑菇懂他的潜意识也不多做纠缠,只惯性以为她们今日来得早陈宪之还未醒,病人多嗜睡她也没多想,得了祁述的承诺她松了口气不过多纠缠“那便麻烦了。”
祁述回去时查尔斯正从屋内出来胳膊上挂着西装外套拿着手杖神色冷峻与平时笑嘻嘻的模样多有差距“我需要出去,杰西卡拜托你了。”
祁述脑袋着实有些钝了,慢半拍才点头回应“我会的。”
虽然他不喜欢查尔斯但不可否认这个洋人对陈宪之的上心程度,如若不是推脱不开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陈宪之很少干涉他的公事,祁述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指责什么。
查尔斯点点头步履匆匆“我会尽快回来。”
覃塘租界重建,温钰借由覃塘港口离开奔赴高卢威廉去往南洋来不及回来,他要过去镇场子若是时间赶得及和温钰在东洲的生意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阿婆,你们这地的官府在哪处?我和家弟在这山中迷路了。”
程颂晃了晃手上失灵的罗盘确定它没救了之后叹了口气扔给后面的牧臻,老老实实地乖乖问路。
要说她和牧臻也是倒霉,都说这里的土匪狡兔三窟本凭着之前的情报勉强能摸到个山寨地方,寻思着万一带军的吴蒙能提前把土匪们抓了在那处留人等他们。没成想那个窝囊废的压根没带人去,牧臻前面过去探路扭头就被发现两人再度开启逃亡之路,钻了几处山头现在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哪,罗盘一报废只能寻人问路。
谢天谢地崇州百姓们不屈不挠励志征服山林的伟大精神让她和牧臻好歹还有些活路,能寻得到人问路。
他们几天流浪省来省去行军包里的东西也不能再支撑他们往下走了,今日要是再寻不到人只怕就要去尝试最原始的捕猎手段了,好在老天奶还是眷顾他们。
思及至此她脸上的笑愈发诚恳努力让自己变得和善一些“我们可以拿钱买些干粮吗?”
她和程宋生得太像只要将身上那种尖锐的气质收回去装个人畜无害的模样也不难,阿婆驼着背说话的调子又有很重的乡音,程颂弯下腰去贴近她“我这是外乡人阿婆你慢慢说。”
阿婆说“这灾荒年哪来的粮食啊,都交给官府了。”
程颂看着她的样子,身上穿的衣料是粗布麻衣虽破旧却很干净,不像家中窘迫到如何境地的样子何况她近些日子常驻崇州对收成如何心里有个了解分明是个难得的丰年,哪来的灾荒。
她说“阿婆这话可不能乱说,崇州官府上报朝廷可是丰年,这话传扬出去可不好。”
老妇脸上如树皮般纵深沟壑的纹路轻轻抽动掀开眼皮终于正视她的脸“小子是官府出身嘞。”
她从手边摸索出自己的拐杖艰难起身步履蹒跚地向不远处炊烟升起的地方去“一升米一百文。”
这算是很昂贵的价格,折合到每石米莫约五两或者更多银子,这是比市面上等米还要高上许多的价格。
但有求于人就要做好被趁火打劫的准备,程颂也算心里有数歪头看向牧臻见他点头快步跟上老妇的步伐“阿婆你不能欺负我们是外乡人就这样开价,总要管一管人的死活不是?”
出门在外还是要听话小心点,财不外露的道理她还是深有体会,这深山老林的万一村里人一不做二不休打算杀人劫财,她和牧臻虽说能脱身也很麻烦何况现在正是被土匪追杀的时候,小心能避免的事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你们这些官府的人几时管过我们的死活。就这价出不去就走。”
混杂着浓重乡音的话在山林中传递无端透出几分悲凉,程颂喉头一紧辩道“官府几时没管过了,剿匪不是一直在进行吗?若是不管你们何苦——”
“哥,别说了!”她身后的牧臻及时拉住她的胳膊,略微收紧的力气让她咽下了剩下的话。
“年年剿匪年年征兵征税,匪却是越剿越多……”
那老妇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双浑浊死寂的眼中是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绝望,了无生气。
程颂心下巨骇猛然握紧拳头,崇州剿匪从未向下征税都是宫家出资连他们手底下带兵的吴蒙都说剿匪是个没油水的苦差事。
有人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不光如此……还有那个出现错误的地图,由地方官府提供的地图。
地方官府和土匪有勾连。
她为自己的猜测心中发寒,当即下拽住牧臻扭头向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跑去,他们不能进村子……一旦进去就是在杀人。
牧臻被她的大力扯得一阵踉跄缓了好一阵才跟上她的步伐“郡主我们去哪?”
他是被派来保护程颂的暗卫无需他做决定只需要一直保护她的安全就好。
面前的高大的巨木在眼前随着她的步伐飞速从眼前闪过,崎岖的山路让他们的步调很难更快何况此时的补给已经不算很多“去找吴蒙……我们要出事了。”
她的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打颤,生死危机真正到来到她面前时那种恐慌感让她大脑一片空白,手上施力狠狠地在腰间拧了一把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本能“想办法联系宫拓。”
只有宫拓出兵才行,吴蒙带来的那些人剿个匪够用真和官府动起手来也只有引颈受戮的份。
她还年轻,还没和自家老哥完成抱负,刘璟答应她回去就拨军队给她的,还欠陈宪之一顿饭……她还不想死啊!
“咳咳……咳……”
“家长醒了!小琢快去喊祁大哥来!”陈年半趴在陈宪之床边模模糊糊睡着了,听到床上人的咳嗽声当即惊醒,手上赶忙去扶他坐起。
在旁边坐垫上睡得迷迷糊糊的陈琢含糊应了两声,步子像是喝了假酒一样连撞带跌地往外走。
“家长先喝水润润嗓子。”他小心递过杯温水去打量着他还没回神的样子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给他留出时间先调整状态。
陈宪之将咽了两口便皱着眉递还给他开口声音略带哑意“查尔斯有事吗?”
如今已至傍晚陈年点头小心端起旁边侍女呈上来的白粥送过去“您用一些。外使今早去了覃塘说是会尽快回来。”
陈宪之也清楚查尔斯的脾气,僵硬的脖颈略垂下,眼角眉梢都有些阴郁之气“我今日之事……”
“家长安心并未见外客。只是温府上的蘑菇姐姐被祁大哥拒回了,等他来您详细过问。昨晚不眠不休看护一宿祁大哥睡下一会想来正是沉。”
陈年贴心懂意免下他多费的口舌,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手指上的咬伤已经被细致的上好药,他搅着寡淡的白粥轻轻叹口气“你去看着他,免得衣冠不整过来受着凉。后面去用饭休息吧,记得课业。”
陈年乖巧应下给屋内重新换了灯烛添完炭火开了外间的窗子,一切整理妥当后才过去。
陈宪之身上的冷意被屋内温暖如春的气温驱散,指尖传来的暖意让他从梦魇中惊醒的惊惧慢慢平复。
捧着瓷碗的手指不觉收紧直到屋门被撞开,他亲爱的管家痛哭流涕扑倒在他床边抱着锦被就开嚎“家长啊你那是做什么!这不是生生要了我命去吗?您要有个好歹我将命去了陪着……”
“……”陈宪之被他闹得哭笑不得也重新找回了当年在浮姑主仆两个相依为命的日子“只是想到些不太好的事罢了,别哭了两个小的还在外边看笑话。”
祁述抹了把脸红肿一圈的眼眶有些滑稽但硬打起精神扬声道“谁看我笑话,那两个早被打发去用膳了!”
陈宪之眼瞧着窗外那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听见这话“砰砰”的脚步声跑走不由失笑“你陪了我一晚?”
祁述往后仰了仰和他拉开距离“本分罢了,家长不必感动!”
哪像不要他感动的样子这分明是等着夸奖。
陈宪之无奈摇头“辛苦你了,改日等我好些请你吃顿好的。”
“好说好说。”祁述嘿嘿一笑全领了他的情意,眼神一瞟他手上那碗粥不冒热气了又不满道“陈年怎么办事的,稀汤寡水又冷的。”
陈宪之挑眉搅粥的手抬起,粘稠的米浆随着他的动作在勺沿凝出玉色的弧,似乎是在回应他的睁眼说瞎话。
“别浪费了,只这样就好。”他提不起胃口三下五除二将这碗粥吐咽下肚,空空如也的身体感受到食物的暖意也平和不少,他能感受到消极怠工的心脏逐渐有力的跳动。
身旁琐碎的念叨,屋内轻微燃烧的炭火声,心脏有力跳动的的节奏感都给他一种生命的活力,一种……再平常不过的烟火气。
或许真是温钰曾经说过他的,就是太闲了所以才有时间在那悲春伤秋感叹世道不公。身子弱身边人愈发紧张此后便习惯事事有人代行身子便愈发衰弱下去。
“温府的蘑菇姑娘来过,送了赔礼来我没收,她说请您给温大人报个平安说是很挂心。”
蘑菇的话他如实转述只是难免在陈宪之面前带些私人情绪为其不平“依我看家长今日便是没少受其连累——”
“好了不作。”他打断他的话提醒道“谨言慎行。”
他这宅院没少温钰的眼线,祁述平时骂骂也便罢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吹耳旁风免不得被记上一笔。
再说了他和温钰谁受谁的连累还不好说,分明是他蹭了温钰的光,不然哪里得来的这么衣食无忧万事太平的日子。陈家那点家财在寸土寸金不拿银子当物什的京都可不够看,若不是温钰不时出手大方的节礼他真要指着戏楼挣钱那可是不能的。
温钰也是对他有耐性,自己将目的性和所有难听的话摆在他面前也只是换得他不在意的笑。有时他觉得这份包容不正常,但一想温钰的脑子和性格,这份不正常也就正常了。跟一个疯子计较什么正不正常的,万一他这人就是有什么受虐的癖好也说不定。
要是万一有天陈宪之真的能放下仇怨去在他身边讨生活,只怕这人才觉得无趣转手将他杀了。
“我想要蜜饯,你去用晚膳时叫侍女给我送一碟过来。”
祁述对他的要求吹胡子瞪眼万分不愿也拗不过这是个刚醒的可怜人,心里默念着只纵容这一遭“吃完早些就寝。”
祁述被打发出去,他靠在软垫上阖上眼睛任由思绪放空梳理着目前的形势。
温钰走了,查尔斯不久后要回到沪上整理不安分的势力此后便是覃塘沪上两头跑,虽说因着他的问题多数时候会留在覃塘但西洋人的重点一定会放在沪上,那是一处不能缺少的枢纽。查尔斯和威廉的合作并没有想象中牢固,查尔斯性子桀骜张狂必然不会和他长久联手,只等他达成目的便会将其踹掉。
他不知道温钰和他们两个之间是否有交易联系但想来是避免不了的,温钰的重点会放在谁身上?威廉吗……不像,他对这里并没有兴趣据查尔斯说威廉的势力重心在阿尔比恩,至少在目前温钰不能拿出诱惑威廉的东西。那便只有查尔斯了,他瞒着自己和温钰进行了什么交易?仅凭现在的讯息他还不能有所断定,还需要更多的消息才行。
温钰去往西洋不好说其中有无拉拢威廉的打算,毕竟到了那边天高皇帝远将查尔斯踹出局也不过一念之间还能算计到洋人在国内的势力温钰如何也不亏。
他在棋盘中占据的位置实在很好,棋子蚕食了大半的格局很难有颓意。
至于刘璟程宋么?他和查尔斯都一致认为变法不会长久,最晚半年等到变法内真正触及温家核心利益的时候温钰绝对会动手叫停。只看那晚宫宴便也知道这里真正的掌权人是谁……缺失在朝堂积累的时间他们面对根深蒂固的温家和其他的守旧派真的太过无力何况还有并不甘心当做棋子的陛下。
现在的变革能说是不好的吗?陈宪之不好说,但他从那些学堂中的学生身上真的看到了被知识驱散的蒙昧的迷雾散开。连带着他……也发现自己曾经坚持的荒唐和可笑,他们真的和外面有了太大的差距。
或许这场变法不能在现在这个国家,在刘璟程宋身上出现,但哪怕变法失败他相信那些学生也会带着未来的火种往下走。只当是他作为一个老师的……期许吧。
但从现在来看吧,温钰走后国内确实几乎没有了什么明面上的变法阻碍,宫宴后陛下被敲打想必也不会对变法发表明面上的意见。
等到年后朝廷恢复运作,变法将会进入一波高潮。这波高潮势必带来的后果就是事务积攒增多,运作效率被迫加快到极限后也不能完全消化这些驳杂的事务,人手不足便要扩招。这是他的机会,届时从姬家走的人脉将会帮他安排进文译局,这是他积攒声望迅速升迁的踏板。
他有人脉有靠山有资源,忽略那些政治斗争他几乎具备了一个官员平步青云所需要的所有外在条件,只需要借此积攒一个好名声抓住某个契机他就能开始自己的仕途。
这个过程不会那么容易,但没关系他很有耐心,有充足的时间耗下去。何况就算那婚事被温钰的发怒搅黄也算不上坏事,他在那些朝廷大员眼中多了更多的神秘的筹码。这让他在后续很多的交集中免去了麻烦。
如果以前他和温家沾染上联系在那些京中官员中只是温家送的礼品或是捕风捉影的传言,那宫宴的一遭就是将其坐实,还是和温家主事人似是而非的关系。哪怕他此前计划是不同温钰有太多联系免得到时候不好提纯,但好处送上门来也没有扔出去的道理。
只要扮演好人设……温钰已经离开去往西洋,京都中温家的人多是旁支如何诉说那段关系还不是仅凭他一张嘴。就算事后温钰知道……好吧介于温钰最近对他的态度和他心态的原因他并不害怕温钰知道后自己的下场。
这多少是有些温钰曾经说的恃宠而骄了。
但这不是大事,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是否要在近来刘璟他们的势头下利用温钰创造的余温。
安生在文译局垂钓名誉坐观虎斗还是富贵险中求捞一把大的或是被反噬一把大的。
要不要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