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乔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被委以重任去当说客。所以说和朋友男朋友认识就是有这点不好，遇到什么晦气事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你。
一队人马公然违背国际约法，让军队闯入学校。姬乔和谢菁被姜闻歌一通电话喊过来保护学生维持秩序以免产生危险，后果就是她们一众老师被作为“威胁”全抓了。
一行人被塞进同一个牢里，姬乔躺在谢菁腿上缓和疲劳的精神嘴上含糊念叨“好困啊，我要困死了菁菁……”
姜闻歌抱臂背靠着坚实厚重的墙壁坐在她们对面，瞧着老神在在的样子像是对这待遇没什么意外的。
学校中女老师不多，挺大一个牢房就住了五个人，另有两个像也对此有所预料，两人窝在角落低声探讨之前的题目半点没有慌乱。
查尔斯就是在这样的诡异的氛围中进来的，修长的身影停在监牢前投下的阴影让谢菁抬起头。
查尔斯手上戴着暗色手套拿着标志性的手杖，挺阔的西装像是焊死在身上，墨绿色的眼睛像是盘踞的毒蛇，阴郁又危险。
他对她露出了个笑，明媚的笑容冲散了他身上的危险与压迫感，绅士道“美丽的女士们很抱歉冒犯你们，我代替他们向你们致以诚挚的歉意。”
姬乔被他的动静吵醒，揉着眼睛坐直身子，眼角余光打量着姜闻歌的反应，女人四平八稳地坐在原地，没有接话的打算。
牢房内五人谁都没有因为他的话有反应只是齐刷刷盯着他等待着下文。致歉后然后呢？会放了她们？
答案是否定的，查尔斯口中的歉意只是虚伪之言他话头一转看向姬乔“家兄请我代为问候姬女士，还请移步。”
他一发话身后的狱卒拿着钥匙打开狱门请她出来。
姬乔一挑眉，她哥什么面子她还能不知道怎么可能请得动这尊大佛，八成是陈绎来过问她，查尔斯出于无奈才来找她稳定人心。
不过大佛来了她也送不走自然是跟着大佛走，抖了抖发麻的腿在谢菁的搀扶下艰难起身，扶着墙壁出去。
“弟妹，拐杖借来用用。”
她这一嗓子让牢内几人同时冲着查尔斯看去，犹如雕塑精雕细琢刻画出的黄金比例面孔，棱角分明五官立体俊朗，面部轮廓在明暗交杂的光影中成为西洋大师笔下漂亮的油画，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女性面孔的柔和。
查尔斯流畅的唇形微微上挑绅士地递上珍视的手杖，态度隐约还带些殷勤“需要我扶你吗？姐姐……”
从陈宪之的角度来论，他现在还真能担上一句弟妹。
有点爽。
虽然这位女士此前一直想撺掇陈宪之和她结婚，但作为一个懂事的男朋友……他可以容忍一下女士的胆大妄为。
姬乔听他那暗爽的语气嘴角没忍住抽了一下，本想着恶心他一下没想到把自己恶心着了，陈宪之给人调成啥样了。
“……不必我们走吧。”
她忽略身后那道极具侵略性的视线头也不回地离开，查尔斯跟在她身后若有所觉地回头看了眼姜闻歌，像毒蛇在审视猎物，很快便移开跟了上去。
姬乔走后狱卒重新锁好狱门，谢菁看向姜闻歌有些不安“姜老师，小乔她……”
姜闻歌抬起手制止她的问话，眼神随着查尔斯离开的背影收回“他有所求。”
查尔斯对她的态度还算和善，起码没有露出明显的杀意，对她们可不一定了。与其担心姬乔不如先考虑自身，姬乔……有什么特殊？
姬乔也摸不准查尔斯究竟想做什么，他将她带到一个密闭小房间中，姬乔只要直起身脑袋便能和屋顶亲密接触，堪堪弯些腰才能勉强维持活动。
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书桌上放着电话。这便是这间房间仅有的东西，屋内空间狭小人站在里面仅余转身的空间，感官来说充满压力。
查尔斯站在外面弯着腰观察她，他因为身量太高根本进不来，得体的西装在他身上俊朗的面容在此刻有些惊悚。
姬乔压下心中的不安嘴上装着不耐烦“你有什么事？不是说我哥找我？”
查尔斯又扬起他标志性的笑容，金发在这监牢中少见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姬乔在危机之余感叹了句陈宪之这小子真好命，瞧瞧这脸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要是人正常点就更好了。
“是我自己有求于姬女士。”
姬乔心中警报拉满，这心眼堪比蜂窝煤的洋狗能说出什么好话来，面上挂着微笑“说来听听，丑话说在前面坑朋友卖国的事我干不来。”
查尔斯像是能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她心底的不安，他笑着安抚她“只是希望姬女士能向杰西卡帮我报个平安，作为感谢我会放你的朋友离开。”
姬乔打量着他，放在身后的手指不自觉握紧。说实话她不想相信这个满嘴谎话的洋狗，但……她似乎没有选择。
她盯着他重复确认一遍“我的朋友？”
如何定义？
查尔斯任由她看，为了方便她看清楚腰弯得更低了一些，手臂放在胸前，像是骑士的加冕仪式。
“当然。”
她没有多少考虑时间，思索片刻便点头应下他的要求“你要我说什么？”
作为乙方她当然不会觉得查尔斯就只是让她简单报个平安而已，不然他为什么不自己去打这个电话。凭她从陈宪之口中听到的零碎描述，这可不是个害羞的主。
查尔斯说“你在我这里很安全，过得很好，问他的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常。将这些告诉他。”
他递来一张纸，姬乔只扫了一眼就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我不会骗他。”
查尔斯说“怎么是骗呢？只是善意的通知罢了。”
见她不语他眼睛弯起，身上那种被隐藏起来的冷漠与疏离又显现出来“牢里有你的伴侣吧？”
在姬乔惊愕防备的眼神中，他说“我只想让我的杰西卡回到我身边。”
颤抖的手指在他凝视的眼神中接过那张纸“……号码。”
查尔斯报了一串号码看着她准确无误地拨出，女人惨白的脸色和刚刚粉刷过的墙壁别无二差，他就觉得这真是一个很好的手段。
“喂？谁？”警惕疲惫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
那道声音不算小，姬乔抬眼看向查尔斯见他的神情温和下来，紧张到失声的声带艰难运作。
“是我姬乔。”她竭力放松着紧绷的心脏，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充满活力地样子“我在学校，他们说封禁解除，我就抢了个电话亭向你们报平安。你还好吗？我哥还好吗？”
“存希很好不用担心。”那道声音停顿了一会才说话，声音很闷有浓重的鼻音像是刚哭过的样子。
姬乔眼角余光看到查尔斯控制不住身体微微向前倾的动作继续向下问“你……哭过？”
“伤寒罢了，这几日还在吃药。你安生在学校中不要离开不要和别人接触，沪上局势紧张保全自身最为重要。还有钱……我叫人送去一些你——”
“好了，我只是向你报个平安还活得下去。倒是你，祁述和那两个小的整日陪着还能病成这样。”
那边突然的沉默让姬乔心神不宁“……可能是倒春寒，你也知道京都这阴晴不定的天气。姬乔你有话对我说？”
也许是她今日的状态与往日有太大的差距，又或是陈宪之敏锐地不像话，她佯装的镇静在他面前不堪一击。她盯着那张纸，抬头时查尔斯的眼睛正和她对视。
她心中清楚一旦她有异常准备跟陈宪之全盘托出，查尔斯绝对有办法让她提前闭嘴，她只能照着那张纸上的内容说道“施晏城不正常……你多加小心，无论是程宋还是其他人。”
其实纸上内容不止那些，但她觉得自己只能说这么多。好在查尔斯也并未出言发表意见，他的注意力放在电话对面人的回应上。
陈宪之没对她突如其来的话询问来源，他心中其实清楚姬乔总是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消息来源。姬乔只能祈祷他能听出她的异常，不要对这些消息全盘相信。
那边没回话，传来竭力遏制的咳嗽声和桌椅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随后传来人声嘈杂的争论，姬乔的心脏也随之提起急声道“陈宪之，陈宪之你究竟怎么了？”
查尔斯没阻拦她脱离纸张的问话，他自己也为陈宪之的异常揪心。
随后传来的不再是陈宪之的声音，少年声音虽然稚嫩但已隐有稳重的雏形“我是温熠，宪之哥不太舒服已经去休息了，请问您现在还有事吗？”
温熠……温家的少爷。姬乔借住在陈府时与他见过两面，和温钰截然不同却又分外相似的人。
他能相信吗？
没有太多时间给她决断，她只能相信温家人没有蠢的“不要再让陈绎去往王府或是进宫，任何情况下远离程宋的人。”
温熠平稳的话如期从其中传来仅凭语气无法判断他是否听懂了“宪之哥最近在养病不会见任何人，等他醒来我会如实转告。”
“……他生了什么病？”
“有些郁症，近日来常郁郁寡欢，悲恸无由，脾胃失调也有不得眠症状。情况稍许复杂还需要观察。”他简短地回答了她的问题“等宪之哥苏醒，我会让他尽快回电话。就到这里。”
他挂了。
姬乔看向外间的查尔斯“你都听到了？”
墨绿色的眼瞳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只是脸上笑意不再，他转身离开身旁的狱卒立马锁上了这间牢房的门。
姬乔被困在了这里。
直到狱卒离开她终于松开提到嗓子眼的心脏。
她没有任何手段能确保查尔斯履行承诺，准确来说这次的交易并未成功，因为她并未将纸上的内容全盘托出如实复述。她只是提取了其中一部分看着像是正确的内容告诉他。
但……她不能确定纸条内容的真假，查尔斯并未阻止也就是说，她所说的内容也有造假的风险或者就是假的。
纸条上并没有很多的话“宫拓对兖州、青州等诸多州部进行过电报交流，京都毫无回应。南方诸州质疑程宋刘璟挟天子以令诸侯，程宋刘璟调遣军队力度不再以旧制为限制，疑似清缴异党。”
她对宫拓并不熟悉甚至从未有所耳闻，但上面所写的内容绝对不是查尔斯这个洋人能知道的，无论是州部间的电报交流还是南北内部矛盾冲突。
所以她说自己不能骗陈宪之只是试探，她质疑这份内容的真伪。而查尔斯回答她却说是，适当的告知。出于谨慎考虑她只挑选一部分内容，对其中真正敏感的内容缄默其口，只能让陈宪之自行判断。
但问题又来了，就算这里面的内容全是真的，查尔斯又为什么要借着她的口告诉陈宪之？是有什么不能从他嘴中传出？陈宪之能左右局势还是查尔斯另有所图？
谜团太多让她混沌的头脑越发晕头转向，仰头看着低矮的纯白的屋顶很快胸口就开始发闷，如影随形的压迫感让她的心脏大脑开始不适，被迫停止往下思考。
看来这座牢房是特地为她准备的，她躺了一会脑子好了点，伸手摸向电话再度拨出那个号码，果不其然——打不出去。
整个沪上的通讯长久限制是不可能的，洋人们也需要快捷的通讯协调军需调遣和信息传达。但只控制这一个牢房的通讯就再简单不过了，将她控制起来拿人质威胁，只要保证风言风语传不到陈绎耳边，查尔斯就能肆无忌惮进行谋划。
查尔斯很清楚陈绎在沪上的关系链，毕竟他们在这里相识。无论是姜闻歌还是姬乔谢菁，甚至是他身边的人都不可能离开这里，这座监牢。
他在密谋什么？查尔斯要做什么？
温熠搁下电话扭头看向身后的皇甫庆“庆叔你怎么看？”
本来温熠住在这里为了防止陈宪之感到不安，皇甫庆并没有随之一起来到这里。直到那日陈宪之从王府回来后出现的异常情况愈发明显，到后来祁述分身乏力。在得到陈宪之的允许后皇甫庆带人来到了陈府照顾两人，最主要的是防范可能来自于程宋的威胁。
作为温家人，他们有充足的理由相信程宋会对他们下手，陈绎也并非全然安全。借由人质来威胁敌方获得利益的手段屡见不鲜，并不是什么登不上台面的手段。
姬乔的消息交给陈宪之可能无从判断真伪，但让真正的温家人来看也并非全然一头雾水。谁让陈宪之一直抗拒温家介入自己的生活，拒绝和他们产生联系。连温钰身边最好用的一批暗卫都只用来找人送信。
皇甫庆端着与往常如旧的语调“老爷确实和宫大人聊过，他说会派人来京都秘密接您回去。”
只有他，没有陈宪之。
“舅舅呢？舅舅怎么说？”
温熠不认为温钰会放任程宋这么做，除非他想彻底抛下国内多年的根基，而这对势力如日中天的温家来说几乎不可能。
“家长说一切以大局为重。家长自事变起便只联系了宫大人一人。”皇甫庆伸手整理桌面上被推散开的译稿安慰他“许是老爷并未提及。”
温岚不喜欢陈宪之，不加提及也是有可能的。
但温熠不想赌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而且他也不知道宫拓的人几时才会兑现承诺。在京都，在程宋手下他们能反抗的可能性很小。
他做不了什么，他身边的人屈指可数“先想办法验证消息真伪吧。”
他说完马不停蹄向着陈绎休息的方向而去。
陈年守在他身边，见温熠过来抹了下红肿的眼眶侧身给他腾出位置“乔小姐有说什么吗？”
温熠掩盖了姬乔后面说的话“家长出事将她吓到了，我说了些病症。她让我们多照顾宪之哥。”
陈年点点头并未怀疑他，眼神又转向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声音低如蚊呐“家长自从来京都后一直在生病。”
温熠沉默着拍拍他的肩膀充作安慰。并不是他来到京都后一直生病，而是病症一直存在，来到京都后扛不下去才爆发。
听大夫对病症的描述，当年在温家时这场郁症就已经初见端倪，郁郁寡欢，疏懒避人，悲恸无由……这样的病症是长久积蓄下来的突然爆发。
身为医生的舅舅无从觉察，甚至在无形中成为他病情加重的助推者。他不清楚假如温钰知道这个消息后会作何反应，他会惊愕还是会后悔？
陈宪之躺在床上对外界的动静充耳不闻，在药物的支撑下陷入了久违的沉睡。
他沉溺在难得的安宁中，像是婴儿回到母亲的子宫中，像是幼时读书天赋被发现时阿娘惊喜又带着哀伤的怀抱，像是他那晚被温钰如珍似玉拥在怀中时随之感受到的汹涌的情感。
他像是终于脱离那种和世界上声音隔绝的处境，那层阻隔他的薄膜终于消失。
他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在做梦，所有在他眼中出现的都是虚假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