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磺香气裹着腐肉的味道在验骨场里盘旋,顾长安的横刀在腥风中发出低沉的龙吟。刀尖所指之处,那具缺失无名指的焦尸静静躺在银钉阵中央,半截银戒在幽蓝磷火下泛着诡异的光。陆七瘫软在他脚边,少年心口的铜镜碎片正将三重幻象投射在潮湿的墙壁上——苏晚晴鎏金步摇坠落的珍珠、太子妃寝殿震动的梳妆台、以及眼前验骨台边缘新添的刮痕。
\"三年前…\"顾长安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刀柄缠绳,那里还沾着华清宫汤池的硫磺结晶。他盯着焦尸左手断指处的平整切口,突然想起李承泽在流放前夜,曾用这柄横刀削落自己半片指甲。
铁门在身后轰然闭合。鸳鸯门环相击的余音里,顾长安听见细微的机括转动声。他猛地拽起陆七往右侧翻滚,三支缠着银丝的弩箭擦着发髻钉入地面——箭尾的东宫徽记与地道里发现的如出一辙。
\"太子要灭口。\"陆七咳出带银丝的淤血,少年颤抖的手指在地上画出残缺的阵图,\"这些银钉…是贵妃的…\"
顾长安的瞳孔骤然收缩。验骨台四周的七根银钉排列成北斗状,每根钉子上都刻着细小的牡丹纹——与贵妃赏赐给诸王的正旦贺礼上的纹饰一模一样。最让他脊背发凉的是,天枢位那根钉子下方,赫然压着半片金花笺。
硫磺味突然变得浓烈。顾长安的横刀突然自动转向左侧,刀身映出墙角堆积如山的焦黑肢体。那些扭曲的残骸保持着挣扎姿态,最骇人的是每具尸体左手无名指都被齐根切断,断口处凝结着晶莹的银液。
\"一、二…十八…\"陆七的银瞳在黑暗中计数,当数到与顾长安身中箭数相同的数字时,少年突然僵住,\"将军你看…第三具…\"
顾长安的烙印突然灼痛。那具面朝下的焦尸后心处,插着半截熟悉的箭杆——三年前马嵬驿兵变时,他亲手折在叛军身上的金吾卫制式箭。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尸体右手死死攥着的,竟是半块刻有\"晴\"字的铜钱残片。
\"许云娘。\"顾长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记忆里梨园那个暴雨夜,琵琶女反抱着乐器弹奏《雨霖铃》时,确实从李承泽手中接过什么。当时他站在廊柱阴影中,只看见银戒在两人掌心短暂交叠。
磷火突然剧烈摇晃。陆七突然扑向验骨台,少年被银丝侵蚀的手指竟直接插入焦尸胸腔:\"下面…有东西…\"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他竟然从焦黑肋骨间抽出一把鎏金梳——梳齿的排列方式与太子妃寝殿那柄分毫不差。
顾长安的横刀突然发出嗡鸣。刀尖不受控制地指向验骨台中央,他这才发现银钉阵组成的北斗图形里,天权位钉着片焦黑的织物——正是当年贵妃赐给他包扎箭伤的金丝帕。
\"血祭…\"陆七的银瞳突然渗出鲜血,少年将鎏金梳举到眼前,\"梳齿…要沾血…\"话音未落,顾长安已经割破掌心,鲜血滴在梳齿上的瞬间,整个验骨场的银钉同时发出蜂鸣。
焦尸突然坐起。那半截银戒从枯骨指间滑落,戒面牡丹纹在血光中投射出三重幻影。顾长安本能地挥刀斩去,却听见\"叮\"的一声脆响——银戒被劈成两半的刹那,内圈露出的刻字让他的刀锋生生停住:\"晴、泽、云\"三个字以三角状排列,每个笔画间隙都填着凝固的银液。
\"契约…\"陆七突然剧烈抽搐,少年心口的铜镜碎片开始融化,\"他们三个…血盟…\"
顾长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记忆碎片如暴雨般砸来:李承泽在流放前夜塞给他的铜钱、许云娘临死前反弹的琵琶音、苏晚晴被拖去验骨场时眉心闪烁的鎏金梳齿。当这些画面与眼前银戒刻字重叠时,他突然明白了铜钱\"晴\"字为何能开启这扇铁门。
磷火突然变成血红色。验骨台下的青砖开始塌陷,露出个三尺见方的暗格。顾长安的横刀自动归鞘,仿佛被某种力量压制。他单膝跪地查看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三样东西:半片带着牙印的牡丹饼、缠着银丝的琵琶弦轴、以及染血的《霓裳羽衣曲》残谱。
\"天宝十二年上巳节…\"陆七的银瞳突然恢复清明,少年抓起牡丹饼残片,\"贵妃赐食…\"他的指尖抚过饼上牙印,突然僵住,\"这不是…人的齿痕…\"
顾长安的烙印突然流血。血珠滴在琵琶弦轴上,那些干涸的银丝突然活过来,在空气中组成段工尺谱——正是《雨霖铃》倒弹的章节。当最后一个音符成形时,暗格底部传来纸张摩擦声,一张对折的金花笺缓缓升起。
\"小心!\"陆七突然扑过来。少年用身体挡在顾长安前面,三支弩箭穿透他的肩胛骨。暗处传来铠甲碰撞声,顾长安反手掷出横刀,黑暗中响起重物倒地的闷响。
金花笺在血泊中缓缓展开。顾长安的瞳孔里倒映出贵妃簪花小楷写的密令:\"三郎亲鉴:晴娘身世已验,留泽为质。云部《霓裳》终章需银戒为引,务于中元夜前…\"后半截被血污浸透,唯有末尾朱砂画的牡丹印清晰如新。
陆七的呼吸越来越弱。少年染血的手指突然抓住顾长安腕甲:\"铜钱…背面…\"顾长安急忙翻出怀中铜钱,在磷火照耀下,原本光滑的背面竟浮现出细如发丝的刻痕——是半幅长安城防图,而永兴坊位置标着个小小的银眼图案。
验骨场突然剧烈震动。堆叠的焦尸如积木般坍塌,露出底部被银钉钉住的地图。顾长安拖着陆七退到墙边,发现整张地图像是被硫磺熏过,唯有标记华清宫的位置闪着银光——那里钉着半片指甲,正是井底浮现的那枚。
\"将军…看屋顶…\"陆七气若游丝地抬手。顾长安抬头时,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穹顶银钉排列出的根本不是北斗,而是倒悬的《秦王破阵乐》乐谱,而天权星对应的钉子上,悬着滴将落未落的银液。
琵琶声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这次弹的不是《雨霖铃》,而是《霓裳羽衣曲》最后遗失的章节。顾长安的烙印随着音律跳动,每次剧痛都让他看见新的记忆碎片:李承泽在梨园后台用银戒划破三人掌心、许云娘反抱琵琶时弦轴上转动的牡丹、苏晚晴在承天门将鎏金梳齿刺入自己眉心…
\"原来如此。\"顾长安突然拔出插在墙上的弩箭,箭头的东宫徽记在磷火下泛着青光。他蘸着陆七的血在地上画出血盟图案,当三角最后一笔完成时,验骨台中央的银钉阵突然旋转着升起,在空中组成长安城微缩投影。
陆七的银瞳突然大亮。少年心口融化的铜镜碎片浮到半空,在投影中标记出七个光点。顾长安的横刀自动飞出刀鞘,刀尖依次点过这些位置——每个光点都对应着一名失踪的梨园乐师。
当刀尖指向第七个光点时,暗处突然射来支缠着金丝的箭。顾长安侧身闪避的刹那,箭矢穿透了悬浮的城防投影,硫磺烟雾中浮现出太子私兵的黑色令旗——旗面上用银线绣着《破阵乐》的工尺谱。
\"走!\"顾长安抱起奄奄一息的陆七。横刀劈开验骨场西侧墙壁时,露出条灌满硫磺味的密道。他最后回望了一眼中央的焦尸,那半截银戒不知何时已套回枯骨指间,戒面牡丹纹正对着屋顶倒悬的乐谱。
密道里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顾长安将铜钱按在陆七心口,少年锁骨下的漕渠图突然延伸出新的支流。当第一支火箭擦着耳际飞过时,他看见了壁画上被银钉钉住的《雨霖铃》全谱——\"此去经年\"四个字正往下滴着银液,在青砖上积成小小的镜面。
镜中浮现出苏晚晴染血的面容。她眉心的鎏金梳齿已经全部没入,嘴唇开合间吐出的竟是《霓裳》遗失的章节。顾长安的烙印突然停止流血,那些银丝从伤口退回,在掌心组成新的时辰:丑时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