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昭寒歪头打量她:“凌尚书家的二姑娘?上月你爹参我父帅克扣军饷的折子,陛下用朱笔批了‘查无实证’四个字,墨迹还没干透吧?”
凌珍脸色骤白,镶贝甲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父亲确实因这事被圣上申饬过。
“够了!”晁胤祯一鞭子抽在石桌上,震得茶盏跳起来,“你当这里是刑部大堂?”
“刑部可审不出这些闺阁阴私。”洛昭寒突然从袖中抽出一叠泛黄信笺,“谢无岐给柳月璃的第七封信,要当着诸位念‘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这段么?”
鹅黄衫子的姑娘突然打翻茶盏。她记得柳月璃上月新得的湘妃竹扇上,正题着这句诗。
“第八封信更有趣。”洛昭寒两指夹着张洒金笺,“‘阿璃肤若凝脂,那日梅林——’”
“住口!”晁胤祯劈手去夺,却被洛昭寒旋身避开。绯色裙裾扫过满地忍冬花,惊起几只粉蝶。
“郡主慌什么?”洛昭寒退到紫藤架下,信纸在指间簌簌作响,“不是要替柳月璃讨公道么?这些可都是物证。告到圣上跟前也无惧!”
石子路尽头传来纷乱脚步声,孙洪雷带着几个公子哥刚转过月洞门,正听见洛昭寒最后那句“告到圣上跟前也无惧”,众人齐齐顿住脚步。
晁胤祯攥着金丝马鞭的指节发白。
这位郡主年轻时是京中出了名的混世魔王,近两年及笄后才学着收敛脾性。此刻被当众顶撞,脸上血色直冲头顶。
洛昭寒却越发挺直脊梁。春衫单薄,能看见她锁骨随着呼吸剧烈起伏:“郡主既要替柳月璃讨公道,可问过她与谢无岐何时暗通款曲?十一岁定亲的是我,十二岁进将军府的是她!”
“谢家忌惮我父帅兵权,既要退亲又不敢明说。上门提亲那日…”她突然哽住,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那混账当着我爹娘的面退婚,改口要娶柳月璃!”
围观人群响起抽气声。
“那些书信藏在谢家别院东厢第三块地砖下,郡主此刻派人去搜,墨迹还是簇新的。”洛昭寒突然扯下腰间荷包,叮铃咣当倒出几枚玉牌,“这是他们互赠的信物,需要我念信中‘阿璃吾爱’、‘岐郎亲启’么?”
晁胤祯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眼前少女眼尾泛红却不曾落泪,倒像是...像是父王猎场里被逼到绝境的母狼。
“郡主可知我为何忍到今日?”洛昭寒忽然放轻声音,“柳月璃她爹是为救我爹而亡,我娘抱着五岁的她在灵堂守了三天三夜。”她抬手比了比胸口位置,“那年我六岁,她哭湿了我这里整片衣襟。”
“如今倒要问郡主,“洛昭寒猛地抬声,“您今日是替忠烈之后讨公道,还是在帮白眼狼作伥?”
晁胤祯手中马鞭“啪”地抽在紫藤架上,花瓣纷纷扬扬落了满肩:“好个牙尖嘴利的洛小姐!照你这么说,倒是我多管闲事?”
“是您偏听偏信。”洛昭寒竟向前逼近两步,绯色裙裾扫过石阶上零落的花瓣。
花架后传来“咚”的一声,有个小厮打扮的人影仓皇逃开。孙洪雷眯眼认出那是谢府家仆,心里暗叹谢无岐这厮做事不干净。
就在这时,洛昭寒忽觉喉间发烫。
这热意来得蹊跷,从丹田窜上心口,激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强撑着扶住身边石桌,指甲在青苔上划出几道白痕。
“郡主若不信…”她声音开始发颤,却仍昂着头,“不妨...不妨现在就…”
“够了!”晁胤祯突然甩出马鞭缠住她手腕,“你当本郡主是京兆尹升堂问案么?”话虽如此,尾音却有些发虚。
洛昭寒被扯得踉跄,腕上立刻浮起红痕。她反手抓住鞭梢,借力站稳身子:“郡主不敢查?”
“你!”晁胤祯气得跺脚,云头锦履碾碎了好几朵凤仙花。正要发作,忽见洛昭寒颈侧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汗珠正顺着下颌往衣领里滚。
场中响起窃窃私语:“她怎么突然…”“莫不是中了什么邪…”“快看她的眼睛!”
洛昭寒自己也察觉不对。
视野开始泛红,耳畔嗡鸣声越来越响,却仍咬牙冷笑:“郡主方才的气势呢?不是要替天行道吗?”
护甲悬在洛昭寒面门前三寸,晁胤祯腕间缠着的南海珍珠突然崩断。
洛昭寒抬手格挡的刹那,掌心滚烫似烙铁,惊得晁胤祯忘了动作。
贵女们惊呼着围上来,金步摇在洛昭寒眼前晃成虚影。
孙洪雷疾步冲来时,远处突然传来嘶喊:“郡主!我们都被柳月璃当猴耍了!”
洛昭寒眼前天旋地转。
“让开!”冯林芝拨开人群,飞也似的狂奔而来。
她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绣鞋沾满桃林泥:“柳月璃她...她把我们当枪使,我们在她眼里都是蠢货!”
“什么?!”晁胤祯一脸惊愕的表情。
冯林芝绞着帕子立在花厅中央,鬓边珍珠步摇随着抽泣轻颤:“郡主明鉴,臣女...臣女也是被那柳月璃诓骗了去。”
晁胤祯手中鎏金茶盏“当啷“砸在案几上,溅出的碧螺春染污了绣金裙裾:“你倒说说,她怎敢!”
冯林芝想起方才洛昭寒徒手搬动石头的狠劲,后颈泛起冷汗。
“臣女去寻柳月璃对质时,她竟躲在听雪阁不敢露面。”冯林芝泪珠砸在绣鞋尖的芙蓉纹上,“连洛姑娘的面都不敢见,定是心里有鬼!”
满室贵女闻言哗然。
穿鹅黄襦裙的御史千金突然摔了团扇:“难怪洛姑娘说咱们都是她手里的刀!”
户部尚书之女突然掩面:“方才骂得那般难听,可怎么收场?”
“诸位姐姐莫慌。”冯林芝突然跪地叩首,“千错万错都是臣女的错,这就给洛姑娘赔罪。”
晁胤祯气得面红耳赤:“要赔罪也该寻正主!来人,把柳月璃押来!”
她可是堂堂端王府的郡主,未曾想,此次竟然跌了个惨痛的跟斗,难怪洛昭寒会愤慨地指责她借势凌人。
那些女子们也确实是气愤至极,此刻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
“柳月璃人在哪里?快将她捆到这里来!”
“没错!追根溯源,最狡猾的无疑是她,她究竟有何胆量,竟敢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恨至极,像她这种品行恶劣的贱人,若是今后再让我遇见,我必定要狠狠地责骂她一顿,让她尝尝受辱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