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电视还在响着,老旧机顶盒的电流杂音混着晚间新闻主播的声线,像层薄壳将卧室的黑暗隔绝在外。小卉侧躺在床上,脸颊贴着微凉的枕头,眼皮沉得似灌了铅,却丝毫没有睡意。墙上电子钟的绿光幽幽跳动,显示着凌晨一点十七分,秒针走动的声响被电视声模糊成沙沙的背景音。
家里人应该都在客厅。父亲总说睡前要看新闻,母亲习惯靠着沙发打盹,弟弟大概正偷偷玩手机,屏幕光映在脸上像块忽明忽暗的果冻。这些熟悉的声响本该带来安心感,可今夜不同。窗帘没拉严,窗外老槐树的影子斜斜切进玻璃窗,枝桠在月光下晃出鬼爪似的轮廓,扫过衣柜深棕色的门板时,会留下一晃而过的灰影。
小卉闭着眼,试图调整呼吸沉入睡眠。胸腔一起一伏,带动枕头边缘的蕾丝花边轻擦床单。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呼吸声钻入耳膜,贴着右耳,像有人把嘴唇凑到了耳廓边。那声音均匀、潮湿且温热,不像她自己呼吸时喉咙里的气流声,而是更纯粹的鼻腔与口腔交替运作的声响。
起初小卉并未在意,只当是困意滋生的幻听。人在半梦半醒间,感官常会错位。她甚至扯了扯嘴角,嘲笑自己胆子渐小。电视里传来广告的喧闹音乐,客厅隐约有母亲翻动沙发垫的声音,一切都显得正常。
但那呼吸声并未停歇。
它像条无形的线缠绕着小卉的听觉神经。她试着屏住呼吸,胸腔猛地收紧,喉咙憋着气数到第十秒时,胸口开始发闷,而那呼吸声依然存在,频率不变,甚至好像更近了。那绝非她的呼吸。
小卉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攥紧。黑暗中所有感官都变得敏锐,她能闻到枕头套上残留的洗衣液清香,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类似雨后泥土与陈旧布料的味道。那呼吸声便夹在这味道里,带着令人不安的存在感。
她没敢动弹,身体像被钉在床垫上,连眼睫毛都不敢眨。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是不是窗户没关严?风刮过纱窗的声音?可这声音太清晰,带着人的体温,甚至能感觉到一丝气流拂过鬓角碎发。是弟弟恶作剧吗?但客厅里分明还有弟弟压低的笑声。
电视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遥远,像隔着层水。小卉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腾的声响,咚咚撞击着耳膜。那呼吸声还在,一下下似在为她的心跳打拍子。她甚至能想象出画面:有人正蹲在床边,脸对着她的脸,近到能感受彼此气息,只是她看不见,只能在黑暗中捕捉这诡异的声响。
那人是谁?何时进来的?为何不出声?
冷汗从小卉后颈渗出,沿脊椎下滑,冰凉刺骨。她想睁眼,眼皮却重得像焊死了,越是用力越无法动弹。黑暗中,衣柜的影子似乎更浓了,挂着的衣服轮廓变成模糊人形,梳妆台的镜子反射着窗外微光,像只沉默的眼睛。
必须叫人。
这念头刚冒出来,小卉的喉咙就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拼命张嘴,舌尖抵住上颚,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那呼吸声似乎察觉了她的挣扎,忽然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更沉、更慢,像是在耐心等待着什么。
“啊——!”
一声破音的尖叫从小卉嗓子里冲出,带着哭腔与极致的恐惧。她几乎是用尽全力喊出的,声音在寂静的卧室里格外刺耳。
几乎同时,客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父亲喊她名字的声音。“怎么了?!”卧室门“砰”地被推开,客厅的灯光瞬间涌入,照亮房间每个角落。
父亲站在门口,手里攥着遥控器,母亲跟在身后,睡眼惺忪却满脸担忧,弟弟揉着眼睛往屋里探头。
“你喊什么?做噩梦了?”父亲的声音带着睡意与不耐。
小卉猛地坐起,后背抵着床头,眼睛死死盯着床边。那里空空如也,地板上只有家具的影子,一切都与往常无异。电视还在播着深夜电影,声音从客厅清晰传来,刚才被窥视的压迫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一切只是场逼真的噩梦。
“我……”小卉张了张嘴,声音发抖,“我听到有人在喘气,就在旁边。”
母亲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是不是睡糊涂了?我们一直在客厅,门也关着,怎么会有人进来。”
弟弟嗤笑一声:“姐,你是不是又看恐怖小说了?吓自己呢。”
小卉看着家人不以为然的表情,想说什么却找不到证据。房间窗门紧闭,家具整齐,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那呼吸声、那近在咫尺的存在感,难道真的是幻觉?
父亲皱眉走到窗边检查插销,又看了看床底,一无所获。“行了,别自己吓自己,赶紧睡吧。”他关了门,客厅的光线被隔绝,只留门口缝隙透进的微光。
房间重回黑暗,但小卉再也不敢闭眼。她打开床头灯,暖黄色的光线驱散部分阴影,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她缩在被子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房间角落,听着客厅的电视声与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那呼吸声没再出现。
但小卉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空气中似乎残留着那股潮湿的、陈旧布料的味道,衣柜的影子在灯光下依旧僵硬,梳妆台的镜子里映着她苍白惊恐的脸,以及身后——空无一人的墙壁。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电子钟跳到两点零五分。客厅的电视声停了,家人应该都睡了。整栋房子陷入更深的寂静,只有窗外老槐树的叶子在夜风里沙沙作响。
小卉不敢下床,甚至不敢翻身。刚才的经历像根冰冷的刺扎进神经。她开始回想白天:下班回家时总觉得楼梯拐角有人看她;下午整理旧物翻出个陌生、带霉味的布包……
不能再想了。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冷静,或许真是太累导致的幻听,天亮就好了。
小卉慢慢放松身体,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灯光与风声上。意识即将模糊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不是客厅方向,而是在卧室里,靠近门边的位置。
嗒。
一声,像赤脚踩在地板上的声响。
小卉的血液瞬间冻结。
她僵在被子里,连呼吸都忘了。床头灯光照亮床前一小片区域,门口仍笼罩在阴影里。她不敢转头,只能用余光瞥向那里。
阴影动了一下。
一个模糊轮廓从门后显现,没有具体形状,像团浓缩的黑暗,比周围阴影更深。它站在那里,没有声响,只有无形的压力压在小卉胸口。
她想喊,喉咙却像被水泥封住;想开灯,手抖得抓不住开关。那影子慢慢移动,一步又一步,鞋底摩擦地板的细微声响敲在她心上。
它走到灯光下。
那是人的轮廓,穿着宽大的深色衣服,领口袖口破破烂烂,像从旧照片里走出。它的头低着,长发遮脸,只能看到灰败肤色的下巴线条。
它停在床边,像小卉之前想象的那样弯下腰,脸对着她的脸。
小卉能闻到更浓的泥土与腐朽布料的味道,还有井水般的冰凉气息。它没有呼吸,之前的呼吸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死寂的沉默。
但她能感觉到它的视线,透过头发牢牢锁定自己。
恐惧如海啸般将小卉淹没,她浑身剧烈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想逃,却被无形力量钉在原地。
就在这时,客厅传来母亲起床喝水的脚步声,朝着卧室走来。
床边的影子猛地一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后退,瞬间融入门口阴影消失不见。
“咔哒。”卧室门被推开条缝,母亲端着水杯探进头:“还没睡?怎么灯开着?”
小卉看着门口空无一人的走廊,又看看刚才影子站的地方,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母亲走过来关了灯:“快睡吧,明天还要上班。”离开时顺手带上门,房间重回黑暗。
这一次小卉没有开灯。她睁着眼望向上方的黑暗,听着如擂鼓的心跳。她知道,它还在。
它在房间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静静看着她,等待着下一次她闭上眼睛的时刻。
窗外老槐树依旧沙沙作响,像在诉说古老的秘密。客厅里电视早已关闭,家人沉眠在各自梦境里,无人知晓这个深夜的卧室中,一场无声的对峙才刚刚开始。
小卉不敢呼吸,不敢眨眼,只能在无边黑暗中等待黎明第一缕光刺破恐惧。秒针走动的声响,此刻听来像极了黑暗中某人缓慢而耐心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