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方仁杰是被门板拍击声震醒的。
他本就浅眠——更夫的活计总让他保持着对声响的敏锐,此刻猛地翻起身,赤足踩在青石板上的凉意还未浸透脚心,第二波敲门声已如擂鼓般炸响。
“方……方大哥!”门外传来青年发颤的唤声,带着哭腔的尾音撞进窗纸,惊得梁上栖着的麻雀“扑棱”飞远。
方仁杰扯过搭在椅背上的粗布短打套上,顺手将铜钲往怀里一揣。
这物件自昨夜金光过后便温温的,像揣了块晒过日头的鹅卵石。
他掀开门闩的瞬间,穿堂风裹着冷雾灌进来,撞得他眼皮一跳——门外站着个青衫学子,前襟沾着草屑,右颧骨处有道淡青的指痕,分明是被人抓过。
“李同学?”方仁杰认出这是前日在茶棚替人解了赌债纠纷时,蹲在角落听审的书院生。
少年见他,喉结剧烈滚动两下,突然攥住他手腕:“又……又有人不见了!”他指甲几乎掐进方仁杰皮肉里,“昨儿后半夜,张二郎没回寝室。今早查铺时,被褥还是凉的。”
方仁杰眉峰微挑。
血衣书院最近半月连丢三个学生的事,他早从柳姑娘的情报里听说过——那书院坐落在洛宁城西,红墙青瓦看着体面,可学子失踪案却被压得严实。
“谁让你来寻我?”他不动声色抽回手,目光扫过少年发间沾着的碎草,“是你自己,还是……另有其人?”
李同学突然跪了。
青石板硌得他膝盖生疼,却顾不上,仰头时眼眶泛红:“是……是张二郎前日塞给我的纸条。”他从袖中摸出团皱巴巴的纸,展开是歪扭的字迹,“他说‘若我死了,找更夫方仁杰,他能断阴阳’。”
方仁杰心口一紧。
“阴阳”二字,是神判门独有的断案暗语。
他垂眸遮住眼底翻涌的暗潮,伸手虚扶:“起来。带我去书院。”
原来,这木牌是方仁杰之前在一个废弃的公差住所中偶然所得,他见这木牌边角磨得发亮,颇有几分真实感,便留了下来,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晨雾里的青石板路泛着湿冷的光。
方仁杰走在前头,李同学跟在三步外,鞋底蹭过积水时发出“吱呀”轻响。
刚转过街角,他耳中突然响起系统机械音:“检测到S级悬案介入,是否启用判案空间预演?”
“是。”方仁杰在心里应了声。
眼前景象骤变。
他站在血衣书院的朱门前,红墙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暗紫。
左侧假山下突然裂开道缝隙,霉味混着腐肉气息涌出来——藏尸地窖。
再抬眼,西厢房廊柱下的青砖在他脚下凹陷,露出向下延伸的石阶,墙缝里嵌着半片带血的碎玉——机关密道。
最后画面定格在书院后墙,那面被称为“血墙”的红墙上,“血影”二字正渗着黑红液体,像有人用鲜血重描过。
幻境消失时,方仁杰已将三个关键点刻进脑海。
他摸了摸怀里的铜钲,凉意顺着掌心爬上脊椎——这系统果然比六扇门的案牍更有用。
血衣书院的朱门半开着,门楣上“血衣”二字的金漆剥落,露出底下暗红底漆。
方仁杰刚踏进去,便撞进一道阴鸷的视线。
赵护院抱着刀柄立在影壁后,刀鞘上的铜环随着他的动作轻响:“哪来的叫花子?书院重地也敢闯?”
“六扇门协查。”方仁杰从怀中摸出那块木牌,往赵护院眼前一递。
赵护院瞥了一眼木牌,心中虽有疑虑,但见木牌看着有几分真实,再加上东厢传来陈老师有请的咳嗽声,便没有进一步发作。
陈老师的书房飘着墨香。
方仁杰扫过案头堆叠的《春秋》《武经》,目光最后落在桌角的失踪名单上。
“这是近三月的记录。”陈老师推过一本蓝布面的册子,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面前这青年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腰间别着更夫的铜钲,怎么看都不像公门中人。
方仁杰翻开册子,前两页字迹工整,到第三页突然潦草起来。
他指尖停在最后一页边角,那里有行被墨渍晕开的小字:“红墙夜语”。
纸页边缘泛着陈黄,像是被人反复折过,“这页……”
“是张二郎的。”陈老师突然插话,声音发闷,“前日他来找我问《礼记》,走时落了书。我翻到这页时,他脸都白了,说……说是什么梦话。”
方仁杰捏着纸页的手指微微发紧。
窗外传来梆子响,是午间巡更的时辰了。
他合上册子,起身时铜钲撞在桌角,发出清越的响:“陈老师,我想在书院转转。”
“随你。”陈老师揉了揉眉心,“但莫要去后墙。”他顿了顿,“那墙……不吉利。”
方仁杰应了声,转身时瞥见赵护院正扒着窗缝往屋里瞧。
他低头整理衣袖,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越说不让去,越得去瞧瞧。
日头爬到头顶时,方仁杰晃着铜钲晃进后巷。
红墙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像道血色的河。
他踩着树影往前走,离墙还有三步远时,风突然转了向。
有细弱的声音从墙内渗出来,像是有人贴着砖缝低语。
方仁杰脚步微滞,手按在铜钲上——那声音里混着哭腔,又像……有人在念什么口诀。
他往前迈了半步。
红墙上的青藤突然剧烈晃动,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
叶背染着暗红,凑近了闻,竟有股铁锈味。
方仁杰的脚尖刚要触到红墙下的青石板,后颈突然泛起刺骨凉意。
\"更夫也敢擅闯禁地?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阴恻恻的嗓音擦着耳后刮过。
方仁杰不用回头也知是赵护院——这声音里淬着的恶意,比今早影壁后的阴鸷更浓三分。
他旋身时余光瞥见铁尺寒光,系统机械音恰如其分在脑内炸响:\"检测到肢体冲突,选项生成:1使用《风雷腿残篇》反击(奖励:腿法熟练度+10%);2假装退让后偷袭(触发隐藏线索概率30%)。\"
方仁杰眼尾微挑。
他昨夜刚用系统奖励的残篇在巷子里试练过,此刻裤脚还沾着青石板碎屑,腿法熟练度有所提升,正是验证火候的好时机。
\"赵护院这是要替书院行私刑?\"他扯着粗布短打后退半步,右手虚虚按在铜钲上,腕骨却悄悄绷成弓状。
赵护院铁尺已抡到面门,带起的风掀得他额前碎发乱颤。
方仁杰突然沉腰,左腿如弹簧般绷直,借势跃起时鞋尖擦过铁尺中段——这是《风雷腿》里\"逆风折枝\"的起手式。
\"当啷!\"
铁尺擦着方仁杰耳际飞进草丛,赵护院瞪圆的眼睛里映着他翻跃的身影。
方仁杰借踢飞铁尺的反震力拔高半丈,青石板在脚下碎裂,红墙檐角的铜铃被带得叮当乱响。
他单掌按在墙顶,粗布短打被风掀起,露出腰间藏着的短刃——那是神判门传下的\"断案刃\",此刻正随着动作轻叩铜钲,发出清越共鸣。
\"小兔崽子!\"赵护院的骂声被甩在身后。
方仁杰翻进墙内时,衣摆扫落几片枯叶,落地时足尖点在一截断碑上,碎成齑粉的苔藓混着腐土味钻进鼻腔。
红墙背后哪是什么书院后园?分明是座废弃多年的荒园。
齐膝高的野蒿被踩得东倒西歪,断了的石灯笼倒在草丛里,灯芯上的积灰足有半指厚。
方仁杰沿着歪斜的青石阶往下走,鞋尖突然磕到个硬物——是块染着暗红的碎石。
他蹲下身,指腹蹭过石面,暗红色碎屑沾在指尖,凑到鼻端轻嗅,铁锈味混着极淡的苦杏仁味——是血,而且被掺过某种毒药。
\"系统,是否取样化验?\"方仁杰在心里默念。
\"选项更新:1取样(消耗1次检测机会,获得毒药成分报告);2继续搜查(触发隐藏线索概率50%)。\"
方仁杰盯着石阶下那片被野蒿遮住的阴影。
昨夜判案空间里闪过的画面突然清晰——西厢房廊柱下的青砖凹陷处,藏着带血的碎玉。
他伸手按向脚边一块边缘泛白的青砖,指节刚用力,砖缝里的青苔便簌簌掉落。
\"咔。\"
青砖被掀开的瞬间,腐叶下的土坑里露出半截染血的布条。
方仁杰用断案刃挑起,布条上的锈红已经发黑,却仍能辨认出绣着的小字:\"血影祭·初选\"。
他指尖微颤——\"血影\"二字,与昨夜判案空间里红墙上渗血的字迹如出一辙。
\"叮——检测到关键线索,系统等级+1。\"
机械音刚落,方仁杰便听见墙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迅速将布条塞进怀里,借着野蒿的掩护绕到假山后。
赵护院的骂声穿透荒园:\"老子就说这叫花子不安分!
要是让我逮着......\"话音未落便被枯枝断裂声截断,显然是被荒草绊了脚。
方仁杰勾了勾嘴角。
他算准赵护院会绕到正门堵人,趁着赵护院在荒园里被荒草绊住的时机,他小心翼翼地从假山后绕出,猫着腰往院角的狗洞挪——那是他今早踩点时发现的,半人高的洞壁上还留着新鲜的抓痕,像是有人近期爬过。
方仁杰从狗洞爬出后,担心赵护院等人追来,便一路小心地绕开书院的人,来到了“悦来客栈”。
他知道柳姑娘常在这里活动,便想找她一起商量布条上“血影祭”的事情。
暮色漫进洛宁城时,方仁杰已坐在“悦来客栈”二楼最里间。
窗纸被风掀起条缝,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对面的柳姑娘正捏着那块染血的布条,指尖在“血影祭”三字上反复摩挲,眉峰拧成个结:“这布料是北境寒铁城的'冰蚕锦',只有血影教核心弟子才用得起。至于这'血影祭'......”她突然抬头,眼尾的泪痣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二十年前神判门灭门那晚,我爹的情报里也提到过这个仪式——他们用活人的血祭炼魔功,选出来的'血影',都是能屠门灭派的煞星。”
方仁杰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铜钲。
二十年前的往事像根细针,突然扎进他心口——奶娘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血影”二字时,指甲几乎掐进他腕骨里。
“啪!”
窗棂突然发出轻响,像有片落叶被风卷着撞了上来。
方仁杰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反手拍灭烛火,整个人贴在墙根。
柳姑娘已摸到袖中短刃,却被他用眼神止住——窗外的动静太轻,不像是风。
两人屏着呼吸。
月光透过窗缝漏进来,在地上投出两道模糊的影子。
原来,赵护院在荒园里追丢方仁杰后,不甘心就此罢手,他仔细回想方仁杰的行踪,猜测他可能会去找与他有联系的人。
他知道柳姑娘与方仁杰相识,而柳姑娘常去“悦来客栈”,便一路追踪到了这里。
方仁杰贴着窗缝往外看,正见赵护院猫着腰凑近客栈大门,腰间铁尺换成了柄短刀。
刀刃在月光下泛着暗紫,靠近刀尖的位置有细密的针孔——那是淬毒的\"血影针\"特有的纹路,奶娘曾说过,被这种刀划破皮,三息内必攻心脉。
“他怎么找到这儿的?”柳姑娘的声音压得极低。
方仁杰没答话。
他盯着赵护院指尖抹过刀刃的动作,喉结动了动——那不是寻仇的架势,倒像是......在确认刀刃是否锋利。
而客栈二楼的木楼梯,此刻正传来极轻的\"吱呀\"声,像有人正踮着脚往上走。
铜钲在他怀里发烫。
方仁杰摸向腰间的断案刃,突然想起系统方才的提示:\"检测到危机逼近,是否启用判案空间预演?\"他在心里应了\"是\",眼前却闪过红墙上渗血的\"血影\"二字,和布条上\"初选\"两个小字——原来失踪的学子,根本不是失踪。
楼梯的\"吱呀\"声停在门口。
方仁杰的断案刃已经出鞘,刀刃映着窗外月光,将他紧绷的下颌线割成冷硬的弧度。
门,被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