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古庙前的槐树上还凝着露珠,空气中浮着一股潮湿的草木气息。
方仁杰刚跨出地道口,卖胡辣汤的老周头那破锣似的吆喝便撞进耳朵:“热汤嘞——哎你们看!城门口新贴的告示!”
他脚步一顿。
林姑娘攥着他的手突然收紧,指节都泛了白。
她掌心微汗,指尖冰凉,透着压抑不住的紧张。
顺着老周头的目光望过去,街角青砖墙前围了一圈人,最上面那张黄纸被风掀起一角,“方仁杰”三个墨字像淬了毒的钉子,扎得他后颈发疼。
“勾结叛党,藏匿禁书,悬赏千两……”人群里有人念出声,嗡嗡的议论瞬间炸开,像是千万只苍蝇在耳边盘旋。
方仁杰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怀里的古籍——那烫人的温度此刻倒成了警醒,仿佛能透过布帛感受到纸页的纹理。
他余光瞥见朱捕头的皂色官服从巷口晃过,腰间的虎纹腰牌闪着冷光,身后跟着七八个捕快,刀鞘撞在青石板上,“当啷当啷”响成一片,每一声都像敲在他心头。
“早有预谋。”陈老师的声音从旁压过来,藏锋囊里的判官笔轻轻撞着方仁杰的更夫铜钲,金属相触的轻微震颤传入手背,“他们等我们出地道,等我们拿这卷书。”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检测到危机等级提升,启动‘因果干预’。当前选项:一、伪装成商贩混入集市;二、正面突围;三、返回地道暂避。”
方仁杰舌尖抵着后槽牙——突围?
他现在不过武徒八品,朱捕头可是武师三品;回地道?
地道入口已经闭合,再开不知要耗多久。
“选伪装。”他咬着牙低喝,余光扫过孙大夫的药箱。
那大夫像是早有准备,指尖在药箱里快速翻找,抓出一把暗黄色药粉,沾着唾液往方仁杰脸上抹:“这是山慈菇粉,能让面色发黄发暗,管半个时辰。”药粉带着一股苦涩的气息,混合着口水黏腻地敷在脸上,让他几乎作呕。
林姑娘的粗布斗篷“唰”地罩下来,带着她发间残留的茉莉香,与方才的苦味交织在一起。
方仁杰低头时,看见她攥着斗篷边角的手在抖,可递过来的动作稳得很:“我今早去菜铺,顺了张卖菜的竹筐。”竹筐里还沾着湿泥,混着几棵蔫了的青菜,泥土的腥气和蔬菜的腐味扑面而来,倒真像那么回事。
“走。”柳姑娘的柳叶刀贴着袖管滑进掌心,她当先往集市方向挪,脚步轻得像片叶,几乎听不见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
方仁杰弯腰提起竹筐,粗布斗篷压得后颈发痒,可耳边朱捕头的声音越来越近:“都给我看好了!方仁杰那厮精得很,别被个破斗篷骗了!”
人群像条活鱼,在方仁杰身周挤来挤去。
他盯着脚边的青石板缝,数着自己的心跳——七下,八下,第九下时,柳姑娘的声音像根细针戳进耳朵:“城南码头被封了,朱狗养的调了二十个捕快守着。”她离他不过半尺,可连睫毛颤动的影子都没落在他脸上,“绕后山小径,我熟。”
方仁杰点头,竹筐在手里沉了沉。
他装作挑青菜,目光却顺着柳姑娘的脚尖往街角扫——卖糖葫芦的小贩正蹲在墙根,竹棍上的山楂裹着糖壳,在晨雾里亮得扎眼。
可那小贩的眼睛没盯着糖葫芦,反而总往朱捕头的方向飘。
方仁杰的手指在竹筐里蜷成拳——那小贩右手的袖口翻起半寸,露出一截黑线,线头打着三转半的结,和半年前他在城西破的千面会密信上的标记,分毫不差。
“客官买菜不?”林姑娘突然拽他的衣角,声音甜得像掺了蜜。
方仁杰这才惊觉自己站在菜摊前,菜农正拿秤杆敲他竹筐。
他忙赔笑:“要两把空心菜。”指尖却悄悄掐了掐林姑娘的手背——那是他们小时候约好的暗号:有情况。
林姑娘的睫毛颤了颤,低头装模作样挑菜。
方仁杰的目光又扫向那卖糖葫芦的小贩——对方正把最后一串糖葫芦塞进个小乞丐手里,袖口的黑线随着抬手的动作完全露了出来。
他喉结动了动,把空心菜往竹筐里一扔,故意踉跄两步:“对不住对不住!”竹筐里的泥点溅在小贩的青布裤脚上。
“哎你这人………”小贩的声音刚起,方仁杰已经弯腰去捡菜,指尖擦过对方脚边的糖渣。
他闻到了,那糖壳里混着极淡的苦杏仁味——千面会的“醉生香”,用来迷晕人的迷药。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透过槐树叶子落在方仁杰后颈,暖意中夹杂着一丝刺痛。
他直起腰,把竹筐往臂弯里一挎,冲小贩笑:“赔你一串糖葫芦成不?”
小贩的瞳孔缩成针尖。
方仁杰提着竹筐往糖葫芦摊挪步时,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这一步若走岔了,朱捕头的刀就要捅进后心。
可当他的目光扫过小贩腰间鼓起的布包(那里应该藏着淬毒的短刃),又想起刚才糖壳里的苦杏仁味,指节在竹筐边缘掐出青白的印子:“得把这根线拽出来。”
“赔你一串。”他把竹筐往脚边一墩,指尖在腰间铜钲上轻轻一叩——那是启动《断影雷步》的暗劲。
小贩的目光刚往他手背上扫,方仁杰的影子已像被风吹散的纸人,左脚虚点青石板,右膝微屈,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贴了过去。
“你——”小贩惊得后退半步,后腰撞在糖葫芦架上,竹棍哗啦啦倒了一片。
方仁杰的左手已扣住他手腕,掌心的内劲顺着“曲池穴”窜进去,小贩的整条胳膊瞬间麻成木棍。
更狠的是右掌,看似要扶他,实则指尖如锥,点在“章门穴”上——这是神判门秘传的“锁脉手”,三息内任你武功多高,都使不出半分力道。
“你主子是谁?”方仁杰的声音压得极低,温热的吐息扫过小贩耳尖。
小贩的喉结剧烈滚动,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染湿了青布衣领:“大...大爷我就是个卖糖葫芦的——”话没说完,方仁杰的拇指重重碾在他“缺盆穴”上,小贩疼得眼眶发红,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系统提示音适时炸响,像根烧红的针戳进识海:“检测到关键人物,是否启用‘瞬析因果’分析其过往轨迹?消耗10点因果值。”
方仁杰扫了眼系统面板——刚破获血衣书院案攒的23点因果值还剩15,够。
他咬了咬牙:“是!”
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
小贩的记忆碎片如潮水倒灌:昨夜亥时三刻,他缩在朱捕头的马厩里,往糖葫芦糖壳里撒粉末;三天前酉时,他蹲在六扇门后巷,把个油布包塞进朱捕头手里;半个月前的月圆夜,他跪在千面会分坛,对着紫面堂主磕了三个响头……方仁杰的瞳孔骤缩——朱捕头腰间的虎纹腰牌,竟在记忆里泛着冷光!
“朱狗养的早和千面会勾上了。”方仁杰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他松开小贩的手腕,却用肘弯死死抵着对方后颈,凑到柳姑娘耳边快速道:“朱捕头是内鬼,得引开他。”
柳姑娘的指尖在藏锋囊上一叩,判官笔的笔锋隔着布囊戳得手背发疼:“我这就去六扇门,就说书院后园井里冒血水,有妖术作祟——朱捕头最爱这种能立大功的事。”
话音未落,朱捕头的声音已从半条街外撞过来:“都给我搜!那筐青菜里说不定藏着人!”
柳姑娘的袍角一扬,竟迎着捕快们走了过去,袖中判官笔在阳光下晃出一道银线:“朱捕头!吴大人前日还说要查书院邪祟,今早我在后园井里……”
朱捕头的脚步顿住,眯起眼打量柳姑娘:“柳姑娘说的可当真?”
方仁杰看着朱捕头被柳姑娘拽走的背影,喉结动了动。
林姑娘不知何时摸到他身侧,柳叶刀在袖中轻颤:“后巷的狗没叫,地道口的青石板没动——他们还没发现咱们的退路。”林姑娘把竹筐往他怀里一塞,指尖悄悄勾住他小拇指:“更夫屋的锁,我今早换了新的。”
四人猫着腰钻进巷尾的腌菜铺子,穿过堆得一人高的陶瓮,从后窗翻进窄巷。
方仁杰的更夫铜钲撞在砖墙上,“当”的一声轻响——这是他们和奶娘当年定下的暗号:安全。
等拐过七道弯,更夫屋的灰瓦顶终于跳进眼帘。
林姑娘摸出铜钥匙,手却抖得插不进锁眼。
方仁杰覆上她手背,体温透过粗布手套传过来:“别怕。”
门“吱呀”一声开了。
方仁杰反手闩门,转身就往床底摸。
那卷用油皮纸包了三层的第十卷残页还在老地方,边角被老鼠啃了个小豁口——和他今早出门时一个样。
他扯掉油皮纸,泛黄的纸页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旧茶渍。
当翻到第三页时,他的呼吸突然一滞: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画着洛宁城的缩略图,北城外的乱葬岗处,被圈了个重重的红圈,旁注四个小字:“千面总坛”。
“系统,这页哪来的?”方仁杰的声音发颤,眼神因震惊而失焦,眼角肌肉微微抽动。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检测到关键线索,是否进入‘记忆回溯’模式?消耗30点因果值。当前因果值剩余5点,是否确认?”
方仁杰咬了咬牙——大不了这月多破两个小案,“确认!”
眼前的景象突然模糊。
他看见一间密室,石壁上嵌着夜明珠,照得四壁的兵器寒光闪闪。
一个穿紫袍的男人背对着他,正在翻那卷残页。
方仁杰的瞳孔瞬间地震——那紫袍上绣着六扇门的云纹,腰间挂着吴大人专属的墨玉扳指!
“只要除掉那个更夫……”紫袍人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冰的铁,“第九局的秘密,就永远属于我。”
“轰——”
窗外突然炸响惊雷。
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劈头盖脸地往窗缝里灌。
方仁杰猛地抬头,更夫屋里的油灯被风一吹,火苗忽明忽暗,把吴大人的脸在记忆里晃成一片模糊的紫影。
林姑娘的手搭在他肩上,温温热热的:“要下雨了……”
方仁杰没答话。
他盯着残页上的红圈,听着窗外渐密的雨声,突然觉得后颈发凉——原来他们以为的局中局,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一粒棋子。
而那个执棋的人,竟坐在六扇门的正堂里,笑着看他们跳。
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
雨幕里,更夫屋的窗户被风刮得哐当作响,将方仁杰攥紧残页的手,投下一片摇晃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