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暗格里的豆油灯忽明忽暗,跳动的火苗映着柳姑娘的短刃,在香案上压出一道浅痕,泛起微弱的金属光泽。
方仁杰的指腹反复摩挲拓印纸边缘,纸角的野藤汁早已干涸,却仍萦绕着昨夜染坊后巷残留的焦糊味——那是他用半枚铜钲引开捕快时,被火星溅上的痕迹。
指尖轻抚,仿佛还能触到那团烈焰的余温。
“飞鹰堂的三当家昨儿个醉死在万花楼。”柳姑娘突然开口,短刃在指尖灵巧地转了个花,“我让老钱把他的腰牌顺了。”她从袖中抖出一块黑铁腰牌,鹰首纹路在灯影里泛着冷光,像极了猛兽的利爪。
“你扮成他,青布罩袍,左眼角贴块朱砂痣——飞鹰堂的人都知道三当家好这口。”
方仁杰接过腰牌,金属凉意透过掌心渗进血脉,像是握住了复仇的锋刃。
他低头时,视线落在柳姑娘鬓角沾的一片草屑——那是方才翻找暗格时蹭上的,带着潮湿泥土的气息。
系统提示音在脑内响起时,他正盯着那片草屑。
“检测到关键抉择:投书六扇门\/匿名张贴告示\/当众揭发。”三个选项浮现在视网膜上,最末那个泛着暗红的光,像极了二十年前奶娘怀里渗出的血。
“选第三个。”他声音轻得像叹息,指节却攥得发白,关节因用力而泛青,“六扇门里有天枢阁的钉子,投书只会石沉大海;贴告示……”他想起昨夜朱捕头挥刀时说的“你娘当年也是这么跑的”,喉结滚了滚,嗓音略哑,“得让他当面认账,让全洛宁城的人看清楚,九局的狗腿子长什么样。”
柳姑娘没接话,只是将一方青布罩袍搭在他肩上。
布料带着她身上的沉水香,混着暗格里经年的霉味,倒像根绷紧的弦。
她指尖点在拓印纸上九瓣莲纹的位置,冰凉如刃:“明晚子时,西市演武场。”
次日未时三刻,西市演武场搭起的青布棚下,二十余张方桌挤得满满当当。
方仁杰缩在飞鹰堂的桌角,左眼角的朱砂痣被汗水浸得发晕,黏腻感令他不适。
他能听见隔壁猛虎帮的二当家拍桌子的声音,木板震动传至脚底,像是某种不安的预兆:“朱捕头说解散就解散?咱们每年孝敬的银子算什么?”
“算给洛宁城买平安。”朱捕头的声音从主位传来,语调平稳,却带着压迫感,如同蛇信吐息。
方仁杰抬眼,正撞进对方审视的目光——那胖子穿着簇新的玄色捕快服,腰间玄铁刀的刀穗在风里晃,像条吐信的蛇。
他喉间发紧,耳边似乎又响起昨夜染坊后巷,那把刀映着他娘的血所发出的寒声。
“肃静!”朱捕头拍了下惊堂木,油光水滑的脸堆起笑,声音在棚内回荡。
“勾结的是你吧?”方仁杰的声音比他高半分。
他猛地起身,青布罩袍下的短刃硌着肋骨,仿佛每一步都在踏碎过往的阴影。
满场哄闹声里,他摸出拓印账本,指腹按在“天枢阁”“朱记粮行”的字迹上——那是昨夜在驿站偷拓的,每笔数目都浸着血,墨香中藏着腥气。
“啪!”账本砸在朱捕头脚边,尘土飞扬。
方仁杰往前跨两步,鞋跟碾碎了地上的瓜子壳,嘎吱作响,如同某种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朱捕头,这账本上记着你每月往天枢阁送三千两,说是'帮派保护费',实则是你私吞的孝敬。\"他盯着朱捕头骤缩的瞳孔,声音陡然拔高,\"还有神判门灭门那晚,你腰间的玄铁刀——\"
\"放肆!\"朱捕头的惊堂木裂成两半。
他的手按在刀柄上,指节泛白,\"哪来的疯汉?
给我拿下!\"
几个捕快冲过来时,方仁杰早摸出怀里的铜钲。
半枚铜钲在掌心转了个圈,撞出清越的响声——那是他昨夜从火场里扒出来的,边缘的凹痕还带着焦黑。
他望着朱捕头扭曲的脸,忽然笑了:\"别急着抓人,你猜六扇门吴大人看到这账本,会怎么说?\"
青布棚外的风突然大了。
方仁杰听见远处传来鸽哨声,是柳姑娘的信号。
朱捕头的额角沁出冷汗,玄铁刀的刀鞘在桌沿磕出声响。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方仁杰的目光扫过他腰间——那把刀的刀镡,分明刻着与账本上相同的九瓣莲纹。
\"把他......把他嘴堵上!\"朱捕头的声音发颤。
他猛地起身,玄色捕快服下的肥肉跟着晃动,\"关入大牢,明日再审!\"
方仁杰任由捕快钳住手腕,视线却牢牢锁在朱捕头腰间的玄铁刀上。
刀穗上沾着的,是半片染坊后巷的稻草——和昨夜烧着的那堆,一模一样。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在更鼓上,一下接一下,震得耳膜发疼。
青布棚外,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方仁杰望着朱捕头颤抖的指尖,忽然想起奶娘临终前说的话:\"你要活成一把刀,捅进九局的心脏里。\"此刻他被押着往外走,却觉得自己正握着刀柄——而刀尖,已经抵上了朱捕头的喉咙。
朱捕头的手还按在刀上,可方仁杰知道,这胖子的魂儿,已经碎了。
朱捕头的玄铁刀刚抽出半寸,演武场后巷突然传来鸽哨裂空——那是柳姑娘约定的\"证人到\"信号。
方仁杰瞳孔微缩,他看见朱捕头后颈的肥肉猛地颤了颤,油光水滑的脸瞬间褪成青灰。
\"且慢!\"
沙哑的吆喝混着草鞋碾过碎石的声响,从青布棚侧门撞进来个佝偻老头。
老周的破棉袄沾着染坊的靛蓝渍,左手攥着块黑布包裹的硬物,右手举着半截焦木——正是昨夜方仁杰引开捕快时,染坊后巷被烧塌的房梁残木。
\"朱捕头,您上月十五寅时三刻,是不是在染坊后巷烧过东西?\"老周的喉结上下滚动,唾沫星子溅在青布棚的柱子上,\"小的是染坊守夜的,那晚您带着四个蒙面人,往火堆里扔了个檀木匣——匣盖上刻的九瓣莲纹,和您刀镡上的一模一样!\"
方仁杰注意到朱捕头的刀尖在发抖。
他摸了摸袖中用野藤汁调和的解毒药粉,系统提示的\"毒烟\"二字还在视网膜上跳动——这胖子果然藏着后手。
\"老东西疯了!\"朱捕头突然暴喝,腰间玄铁刀\"嗡\"地出鞘。
他的左手偷偷摸向腰带暗袋,那里塞着包用蟾酥和曼陀罗粉混制的毒烟弹。
可方仁杰早有准备,半枚铜钲在掌心转了个急圈,清越的声波如钢针般扎向朱捕头耳门——这是他昨夜在破庙反复练习的\"震耳诀\",专破武师境以下的内息运转。
朱捕头的手腕一麻,毒烟弹\"啪嗒\"掉在地上。
他圆睁的双眼布满血丝,肥肉堆起的下巴直打战:\"给我......给我砍了这两个疯子!\"
但捕快们的刀刚举到半空,老周已经撕开黑布——三册镶铜边的账册\"哐当\"砸在方仁杰脚边,封皮上\"朱记粮行\"四个烫金大字在夕阳下刺得人眼疼。\"小的抄了七遍底本,\"老周颤抖着翻开其中一本,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跃入众人眼帘,\"每月初一,飞鹰堂交一千两,猛虎帮八百两,青蛇会五百两......都进了您夫人的首饰铺!\"
演武场炸了锅。
猛虎帮二当家\"哐\"地踹翻方桌,刀尖直指朱捕头:\"老子每月孝敬的银子,敢情养了条吃里扒外的狗!\"飞鹰堂的喽啰们跟着起哄,有人抄起酒坛砸向主位,陶片擦着朱捕头的耳朵飞过,在他脸上划开道血口子。
方仁杰趁机退到棚柱后,袖中短刃已经出鞘。
他望着朱捕头发绿的脸色,想起系统提示的\"召唤援兵\"——这胖子在西市肯定埋了暗桩。
果不其然,棚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十二名持朴刀的精壮汉子撞开人群冲进来,为首的正是朱捕头最器重的\"亲卫队长\"。
\"保护大人!\"亲卫队长的刀光劈向方仁杰面门。
但方仁杰早将铜钲扣在掌心,声波震荡间,朴刀偏了三寸,在他肩头划开道血口。
他反手甩出短刃,精准钉住亲卫队长的手腕——这是神判门\"追魂刺\"的入门手法,专打人体麻筋。
朱捕头趁机往棚外窜。
他的玄色捕快服被酒坛碎片划得千疮百孔,油腻的头发黏在额角,活像条被踩烂的癞皮狗。
可刚跑到演武场门口,十三道寒光突然从两侧屋檐压下——六扇门的巡捕们举着水火棍,将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为首的白脸公差甩着锁链,声音像敲在冰上:\"朱贵,监察御史大人有令,着你即刻回衙门受审。\"
\"不可能!
吴大人说......\"朱捕头的尖叫卡在喉咙里。
他望着公差腰间那枚刻着\"监\"字的银质腰牌,肥肉堆起的脸瞬间皱成核桃。
方仁杰这才想起,前日他借柳姑娘的飞鸽传书,将账册副本送到了刚抵洛宁的监察御史手中——那老头最恨贪墨,断不会与吴大人同流合污。
两个巡捕架起朱捕头时,老周突然踉跄着追过去,枯树皮般的手死死攥住朱捕头的裤脚:\"还有神判门!
二十年前那夜,我在染坊后巷给您守夜,亲眼看见您带着人进了神判门的院子......\"
朱捕头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踩碎的玻璃珠。
他疯狂挣扎着要捂老周的嘴,却被巡捕重重按在地上。
方仁杰的血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他望着朱捕头扭曲的脸,突然想起奶娘临终前染血的手——原来当年的灭门之火,真的有这胖子的一把。
人群渐渐散去时,老周摸出块油纸包的糖糕,塞进方仁杰手里:\"小方兄弟,那年神判门出事,我躲在墙根儿,看见有个穿玄色锦袍的男人骑黑马走了。
他腰上挂着块玉牌,刻着'枢'字......\"老头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前儿个在六扇门门口,我瞅见吴大人的谋士也挂着同样的玉牌!\"
方仁杰的糖糕\"啪嗒\"掉在地上。
他望着老周颤抖的手指,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青布棚外的柳树上,一只灰鸽扑棱棱飞过——那是柳姑娘的信号,该走了。
他弯腰捡起糖糕,指尖触到油纸下硬硬的东西——是柳姑娘塞进来的半块碎玉,纹路竟与老周说的\"枢\"字玉牌有几分相似。
朱捕头的哭嚎渐渐远了。
方仁杰望着六扇门巡捕的背影,袖中半枚铜钲在掌心焐得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