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林公园后山脚,那扇斑驳的绿漆铁门被彻底擦净,门楣之上,悬了一块新制的木匾。匾身是陈浩不知从哪淘来的老船木,纹理沧桑,质地沉厚。上面只刻了三个朴拙的隶字:
天机阁。
没有落款,没有花哨的纹饰,简简单单,却透着一股沉静内敛的力量感。阳光透过稀疏的枫叶洒落,在木匾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也照亮了门前台阶缝隙里顽强钻出的几株嫩绿草芽。
院门大开。院子里,昔日荒芜的水泥地面被清扫得干干净净,角落里堆放的杂物早已不见。小楼外墙的红砖经过高压水枪的冲刷,褪去了陈年积垢,显露出原本温润的色泽。门窗洞开,散逸着新鲜油漆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陈浩正指挥着两个信得过的兄弟,小心翼翼地将一块厚重的、刻满细密回纹的青铜八卦盘埋入院门正下方的浅坑中——这是苏晚晴结合伏羲传承中“镇宅”符文与现代电磁屏蔽原理设计的第一道“地脉定基仪”,核心驱动是槐树灵木芯逸散出的一缕本源生机,如同根系,悄然连接着院落下那温厚沉稳的地脉节点。
林默站在小楼门口,目光沉静地扫视着焕然一新的院落。槐树灵木芯贴身佩戴,温润的暖意如同涓涓细流,持续滋养着连日奔波的疲惫身心,也让他与脚下这片土地的脉动更加清晰地共鸣。他能感觉到,那缕源自灵木芯的生机,正通过埋下的青铜八卦盘,丝丝缕缕地融入地脉,又反哺回来,在院落周围构筑起一层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守护力场雏形。这不再是临时的落脚点,而是一个正在苏醒的堡垒核心。
“林先生!恭喜恭喜!乔迁新居啊!”一个带着惊喜和敬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默回头,只见民俗博物馆馆长王振山和研究员周倩正站在门外。王振山手里捧着一个古朴的紫檀木盒,周倩则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盆造型虬劲、枝干苍翠的五针松盆景。两人看着眼前焕然一新、隐隐透出不凡气象的小院,脸上都带着真诚的笑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
“王馆长,周研究员,快请进。”林默迎上前,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笑意。这两人,一个是傩面事件后欠下大恩的知情人,一个则承诺提供接触珍贵古物的渠道,算是天机阁建立后,最早确立的“盟友”雏形。
“一点心意,不成敬意!”王振山将紫檀木盒递给林默,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套青瓷茶具,釉色温润如玉,杯壁上隐隐有冰裂纹,透着一股清雅的文气。“这套‘雨过天青’,是早年一位老友所赠,说是能静心涤尘。放在林先生这里,正合适!”他言语恳切,显然深知林默所行之事耗费心神。
周倩也将那盆五针松放在院中一张刚搬来的石桌上,笑道:“林先生,这盆松是我老师傅的手艺,养了十几年了,最是坚韧长青。放在您院里,添点生气,也祝天机阁…基业稳固,生生不息!”她话语间带着对林默的崇敬和对这方小院的祝福。
“多谢二位。”林默郑重接过茶具,又看了看那盆生机盎然的松树盆景。茶具的温润清雅,松树的坚韧长青,都暗合此地的地脉气息,也暗合他心中对天机阁的期许。这份心意,他领了。
就在此时,林默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父亲林建国发来的照片。照片里,林家小院猪圈新抹的石灰墙根处,几簇嫩绿的艾草被仔细地栽种下去,旁边还放着几块刚挖出来的、带着湿泥气的鹅卵石,石头表面似乎还用朱砂画了些什么。父亲粗糙的大手正按在其中一块石头上,背景里,母亲张秀兰端着一簸箕晒干的艾草叶,脸上带着朴实的笑意。照片下附着一行字:
「小默,墙根补好了,艾草也种上了。你妈说艾草驱邪,鹅卵石镇宅。安心工作,家里没事。」
一股暖流瞬间涌上林默心头。平凡的父母,在用他们朴素的方式,守护着家,也守护着远方的儿子。这份来自青禾镇的、带着泥土气息的温暖,如同最坚实的后盾,驱散了张玄龄带来的阴霾。他指尖微动,回复:「爸,妈,辛苦了。艾草种得好,石头也放得好。过几天带晚晴回去看你们。」
刚放下手机,陈浩那边也接了个电话,嗯啊几声后,脸色有些古怪地凑过来:“默哥,是那个李强…托人递的话。”
“李强?”林默眉梢微挑。
“嗯,”陈浩撇撇嘴,“说昨晚帝豪海鲜宴,你没去,他李老板面子挂不住,很不高兴。但他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听说你搞了个什么工作室?在枫林公园这犄角旮旯?他有个朋友是搞装修的,说能给你友情价,装成‘高大上’的样子,免得你接不到生意…”
陈浩学着李强那故作大度的腔调,末了嗤笑一声:“这孙子,还以为你在搞皮包公司呢!想用他那点臭钱显摆!呸!”
林默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连眼神都懒得波动一下。李强的世界,早已与他隔着天堑。攀比炫耀,酒桌应酬,在玄学会的阴影和守护的职责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院门那块“天机阁”的牌匾,心中澄澈一片。
“耗子,晚晴,”林默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肃穆,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王振山和周倩也下意识地停下交谈,屏息望来。
林默走到院中,站在那盆苍翠的五针松旁,身姿挺拔如松,目光扫过陈浩、苏晚晴,也扫过王振山和周倩。
“天机阁今日立于此地,不为扬名,不为牟利。”
他的声音如同沉钟,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既承天机,当守本心,循天道,有所为,有所不为!”
“今日,立下三不铁律,为天机阁行事之圭臬,凡入此门者,当共守之!”
“一不推国运!家国气运,牵连亿万黎民,因果浩荡,非人力可妄测,更非我等可轻动!涉此道者,无论何由,皆拒之门外!”
“二不助恶!心术不正,行奸作恶者,纵以万金相诱,亦不可为其张目!天机之术,非为虎作伥之器!”
“三不违心!凡所应承,必持心守正,量力而行。若事有违本心,或力有不逮,当直言相告,断不可勉强应承,害人害己!”
最后,他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代价的沉重:
“天机之术,非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用之,必有代价。或损心神,或耗气运,或引反噬。此中艰辛,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故,凡天机阁所接之托,酬劳几何,随缘而定。重在一份诚心,一份对代价的敬畏,而非黄白之物!”
“三不铁律”——不推国运、不助恶、不违心!
“代价随缘”!
字字千钧,如同无形的界碑,瞬间将这片小小的院落与外界纷扰的欲望彻底隔开。王振山和周倩听得心神震动,看向林默的目光充满了更深的敬畏。他们明白,这不是故作姿态的清高,而是手握非凡力量者,对自身、对力量、对天道最深刻的认知与敬畏!陈浩挺直了腰杆,眼神坚定。苏晚晴微微颔首,这规则,与她追求的科学真理和人文关怀,不谋而合。
“好!好一个三不铁律!好一个代价随缘!”王振山忍不住击掌赞叹,“林先生境界高远,王某佩服!日后若有疑难古物,定当首先送至天机阁,请先生掌眼!”
周倩也郑重道:“林先生放心,您的话,我们记下了。”
一种无形的默契与认同,在这小小的院落里凝聚。天机阁的根基,除了地脉,更在于这份共同认可的信念与规则。
夕阳西下,将枫林染成一片金红。王振山和周倩告辞离去。陈浩带着两个兄弟也离开了,他要去梳理和拓展他的情报网络,让这张网真正与“天机阁”这个名字连接起来。苏晚晴则一头扎进了那间刚刚腾空、还弥漫着粉尘味的地下室,那里将成为未来“project tianji”的核心引擎,无数解析神话奥秘的试验将在这里进行。她带走了张玄龄那张被多重屏蔽的名片,那将是实验室的第一个重点“研究对象”。
院子里,只剩下林默一人。
喧嚣散尽,暮色四合。
他缓步走到院中,立于那盆五针松旁,闭上双眼,心神彻底沉静下来。槐树灵木芯的暖流与脚下地脉的温厚气息交融,让他的感知如同水银泻地,向着四面八方无声蔓延。
枫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
归巢的鸟雀发出最后的啁啾。
远处公园小径上,传来游人归家的模糊笑语。
一切都显得宁静而祥和。
然而,就在这层看似平静的暮色帷幕之下——
呼!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锐利、炽热、充满侵略性的意念,如同烧红的钢针,骤然从枫林公园后山深处某个制高点刺来!这股意念并非针对林默本身,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冰冷无情的“扫描”!它瞬间穿透了外围稀薄的暮色,无视了物理的距离,精准地锁定了“天机阁”院落的位置!意念扫过院门上那块“天机阁”的木匾,扫过院中那盆五针松,扫过埋着青铜八卦盘的地面…带着一种审视新猎物般的漠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朱雀!
玄学会四圣兽之一!监视者!
这股意念炽热而阴鸷,如同实质的火焰舔舐着精神!比张玄龄的阴冷更加霸道,更加肆无忌惮!林默的身体瞬间绷紧,灵魂深处警铃狂响!仿佛被无形的猛禽盯上,一股寒意夹杂着被冒犯的怒意从心底升起!
几乎在同时!
嗡——!
埋于院门地下的青铜八卦盘猛地一震!槐树灵木芯温润的青金色光芒自发透出林默的衣襟,与地脉深处涌起的温厚力量瞬间共鸣!一股柔和却无比坚韧的无形力场以林默为中心,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这股力场并不强硬反击,而是如同最粘稠的树脂,带着大地的包容与滞涩,瞬间缠绕、包裹、迟滞了那道炽热锐利的扫描意念!
那道意念如同撞入蛛网的飞虫,猛地一滞!其中蕴含的漠然和轻蔑瞬间被一丝惊疑取代!似乎没料到这看似普通的小院,竟能自发产生如此奇特的阻滞力场!
扫描的意念只持续了不到半秒,便如同受惊的毒蛇般,倏然收回!消失在后山深沉的暮霭之中,再无踪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院落里,恢复了平静。只有晚风吹动枫叶的沙沙声。
林默缓缓睁开眼,瞳孔深处,一点冰冷的金芒缓缓隐去。他抬头,望向意念消失的后山方向,眼神锐利如鹰隼。
第一次接触,是警告,也是宣告。
天机阁已立。
而黑暗中的眼睛,也从未移开。
平静的表象之下,无形的交锋,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