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城县街头,宋江揣着梁山的回信,踏着月色往回溜达。他心里直犯嘀咕:“晁盖哥哥也忒莽撞,派刘唐这莽汉送信,差点被公差撞破!”
正嘀咕着,斜刺里杀出个王婆,身后还拽着个哭哭啼啼的老婆子。“押司留步!好事来啦!”王婆笑得像朵开败的菊花,一把拦住宋江,“这位阎大娘,东京来的,男人刚得瘟疫蹬腿了,连棺材板都凑不齐!”
宋江还没回过神,阎婆扑通就跪下了:“押司救命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宋江最见不得这个,眉头一皱:“罢了罢了,跟我来!”当下写了条子让去陈家棺材铺记账,又摸出十两银子塞过去,“拿着,不够再来找我。”
阎婆捧着银子,恨不得把宋江供起来:“您就是活菩萨!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
几天后,阎婆登门道谢,眼珠子却滴溜溜乱转——宋江这单身宿舍,连个女人的脂粉味都没有!她一拍大腿,转头就找隔壁王婆:“我家婆惜年方十八,花朵似的!还会唱曲儿!您跟宋押司说说,不如收了她?”
王婆那张嘴,死的都能说活。没过几日,宋江就在县西巷弄了座小楼,金钗玉镯、绫罗绸缎流水价往阎婆惜身上堆。没半个月,阎婆惜活脱脱成了移动珠宝店。
新鲜劲一过,宋江就露了原形:比起软玉温香,他更爱耍枪弄棒。十八岁的阎婆惜独守空闺,好比鲜花插在铁疙瘩上。
一日宋江带同僚张三来家吃酒。这张三生得唇红齿白,眼带桃花,专会吹拉弹唱讨女人欢心。阎婆惜只瞧了一眼,魂就飞了一半。几杯酒下肚,趁宋江离席,她秋波暗送,言语撩拨。张三何等人物?顺竿就爬。
自此,张三成了宋家小楼的常客。阎婆惜见了他,浑身骨头都轻了三两;见了宋江,脸拉得比马还长。街坊四邻看在眼里,风言风语直往宋江耳朵里钻。
宋江倒看得开:“又不是明媒正娶,她既无心,我何必自讨没趣!”索性一个月不登门。急得阎婆天天派人来请。
这晚宋江刚出衙门,阎婆像从地缝里钻出来,一把扯住他袖子:“押司好狠心!小贱人得罪了您,老身给您赔罪!”不由分说,死拖活拽把宋江弄进了小楼。
楼上,阎婆惜正对灯发痴,心里骂着张三:“短命鬼!还不来!”忽听老娘喊“心肝三郎来了”,以为是张三,喜得拢头发就往下冲。掀帘一瞧——竟是宋江!顿时脸一垮,扭头回房摔在床上。
阎婆在楼下喊:“你傻了?押司来了还不上茶!”阎婆惜在被窝里吼:“他腿瘸了?自己不会爬上来?!”
宋江被阎婆硬推上楼,脸黑得像锅底。阎婆惜背对他装睡,阎婆左右说和,二人谁也不理谁。阎婆眼珠一转:“没酒没菜像什么话!老身去置办!”临走却把门从外头拴死了——防着宋江开溜。
宋江心里骂娘:“老虔婆比牢头还精!”
酒菜上桌,阎婆惜死活不给宋江好脸。宋江闷头灌酒,阎婆惜暗想:“灌醉这黑炭头才好!”勉强陪了半杯。阎婆见状,又添酒又夹菜,把宋江灌得晕头转向。
突然楼下有人高喊:“宋押司!县太爷急找!”来人正是唐牛儿——这泼皮赌输了钱,专程来宋江这儿打秋风。阎婆啐道:“呸!你这破落户少来搅局!”劈手就扇了唐牛儿两耳光。唐牛儿捂着脸骂街:“老咬虫!走着瞧!”一溜烟跑了。
阎婆插好门,回头对宋江赔笑:“押司莫理那乞丐!咱再喝!”直到深夜才收拾下楼。
房里只剩二人。宋江指望阎婆惜好歹说句软话,谁知她翻身朝墙,冷冷道:“要睡自己睡脚那头,别沾老娘被子!”宋江气得七窍生烟,和衣躺下。
三更时分,阎婆惜在床脚冷笑。宋江憋着火,捱到五更起身便走。阎婆在楼下喊:“押司天亮再走吧?”宋江哪还听得进,“嘭”地带上门冲进黎明前的冷街。
卖醒酒汤的王公见他魂不守舍,忙招呼:“押司喝碗热汤暖暖!”宋江喝着汤,猛然一拍大腿:“坏了!”招文袋忘在阎婆惜床头了!里头可有晁盖的亲笔信!
他拔腿就往回奔。楼上阎婆惜早起来了,正拎着招文袋得意:“黑三这蠢货!金子归我,信嘛……嘿嘿,够他喝一壶的!”她把信纸抖开,灯下看得分明:
“郓城县押司宋江台鉴:承蒙大恩,特赠黄金百两。梁山泊晁盖拜上。”
阎婆惜喜得心花怒放:“天助我也!有了这个,不怕张三不来求我!”
正美着,楼梯咚咚响。她慌忙把东西塞进被窝装睡。宋江冲进来直奔床头——空的!他强压火气:“大姐,行个好,还我招文袋。”
阎婆惜翻身坐起:“什么袋?”
“就忘在栏干上那个。”
“老娘没见!”
宋江急得冒汗:“昨夜是我错了,明儿给你赔罪!袋子还我吧?”
阎婆惜眉毛一挑:“要袋子?行!三个条件:一、还我卖身契,从此嫁张三与你无关;二、我的衣裳首饰全归我,立字为据;三嘛……”她拖长调子,“把晁盖送你那一百两金子,拿来!”
宋江叫苦:“金子早退回去了!”
“哄鬼呢?”阎婆惜尖笑,“公人见钱,苍蝇见血!今日不交金子,明日公堂上见!”
“公堂”二字像火星子,瞬间点炸了宋江。他血往上涌,一把掀开被子!阎婆惜死命护住胸前——招文袋正被她紧攥在手里!
“拿来!”宋江劈手就抢!
“杀人啦!”阎婆惜尖叫!
这一声彻底点燃了火药桶!宋江左手扼住她咽喉,右手寒光一闪——那把压衣刀已握在手中!
“叫你喊!”
刀锋掠过咽喉,热血喷溅!
阎婆惜眼珠暴突,喉头咯咯作响。宋江心一横,第二刀斩下!
噗通。
头颅滚落枕畔。
宋江抖着手抽出袋中信,在残灯上点燃。火苗吞噬纸页,映着他惨白的脸。青烟缭绕中,他系紧銮带,踉跄下楼。
阎婆正撞上来:“押司怎又回来……”话音戛然而止——她看见宋江满手鲜血。
“你女儿,”宋江声音发颤,“被我杀了。”
阎婆干笑:“押司又说笑……”
“自己去看!”
老虔婆冲上楼去。片刻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刺破黎明。
楼下,宋江跌跌撞撞没入晨雾。晨曦微露,郓城县的屋顶镀着一层淡金,温柔得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有巷口王公的汤锅咕嘟作响,蒸汽袅袅,人间烟火如常。
阎婆的哭嚎还在风里飘。
祸福本无门,死生一念间。舌是诛心剑,口为葬身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