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仗义每是穷酸辈,负心多是富贵人。
青州明月照肝胆,恩怨到头箭为真。
清风寨这地方,卡在青州三岔道口上。为啥设寨?三条道通往三座贼山,跟三颗毒牙似的悬在官府咽喉上。三五千户百姓聚在清风镇,日子过得战战兢兢——前日刚送走清风山三位头领。
宋江背着包裹混进镇上时,天刚擦黑。他拉住个行人打听:“花知寨府邸何在?”
对方打量这黑矮汉子两眼:“南寨住着文知寨刘高,北寨才是武知寨花荣。您问的是花知寨吧?”
宋江心头一热,总算要见着兄弟了。
北寨军汉通报后,门里风风火火冲出个人来。
好个花荣!齿白唇红,双眼点漆,细腰乍背如铁打。他一把扯住宋江的袖子,声音都发了颤:“哥哥!五六载不见,听得你杀了个烟花女子,四处遭通缉,急得我信都写了十几封!”说着就要下拜。
宋江一把托住他手臂。两人四目相对,各自眼眶发热。
几坛好酒,三巡灯火。
宋江将杀阎婆惜、投柴进、遇武松、陷清风山的曲折娓娓道来。花荣听得牙关咬紧,拳头攥得骨节发白:“往后谁敢动哥哥,先问问我小李广的箭!”
宋江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清风寨,稳了!
他刚把一路逃难、清风山遇险的事说完,花荣的媳妇崔氏和妹子就出来见礼。热腾腾的香汤沐浴,丰盛的洗尘宴,宋江在花荣寨里过上了神仙日子——天天有小弟陪着逛清风镇,顿顿有酒肉,晚上睡后堂轩下的高床软枕。
直到某天酒桌上,宋江提起了清风山上救刘知寨老婆的事。
花荣啪地撂下酒杯,眉毛拧出个疙瘩:“哥哥救那泼妇作甚?就该让王矮虎撕了她!”
“啊?”宋江懵了,“那不是你同僚的夫人吗?”
“同僚个屁!”花荣气得拍桌子,“刘高那酸丁,屁本事没有,整天给我穿小鞋!他老婆更毒,撺掇丈夫刮地皮、害良民!哥哥您救她?白瞎了您及时雨的名号!”
宋江只能拿场面话和稀泥:“冤家宜解不宜结嘛……”花荣嘴上应着,眼神却冷得像冰——这对文武知寨的梁子,算是焊死了。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清风寨扎起鳌山灯,千百盏花灯亮如白昼。土地庙前社火正闹,锣鼓喧天。宋江带着花荣两个心腹,挤在人群里看灯。
走到一处大宅院门前,只见一伙人围着看“舞鲍老”。那舞者扭得全身关节都在造反,宋江没憋住:“噗嗤!”
笑声传进院里。帘子一动,刘高老婆那张脸在灯下煞白如鬼。她一把拽过丈夫,尖利的手指戳向人群后矮墩墩的身影:“就是他!清风山上绑我的贼头宋江!”
刘高眼中凶光一闪:“拿下那黑矮子!”
几条军汉饿虎般扑来。宋江拔腿就跑,可没跑出十几步就被摁倒在地,麻绳捆得粽子似的押回刘高寨里。
厅上灯火通明。刘高一拍桌子:“清风山的贼!敢来看灯?好大胆子!”
宋江咬死不认:“小人郓城张三,花知寨故友!”
刘高老婆狞笑着从屏风后转出:“还装!你坐山寨头把交椅的样子,烧成灰我都认得!”
“夫人!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打!”那妇人尖叫,“打到他招!”
批头雨点般砸下,打得宋江皮开肉绽,鲜血糊了满脸。刘高冷笑:“锁了!明日当清风山贼首,押送青州!”
花荣寨里,目睹宋江被抓的亲随连滚爬爬冲回来报信。
花荣听完,一脚踹翻了面前桌案!笔墨纸砚稀里哗啦摔了一地。“刘高!我日你先人!”他眼珠子都红了,“取我马来!”
披挂,绰枪,点起五十条彪悍军汉。花荣杀气腾腾直奔刘高寨。守门军士一看这煞星,魂飞魄散,跑得比兔子还快。
花荣提枪直闯正厅,声如霹雳:“刘高!滚出来!”
刘高早吓得缩在后堂筛糠。花荣怒极反笑:“搜!”
军汉撞开耳房,眼前景象让花荣目眦欲裂:宋江被高高吊在梁上,双腿锁着铁链,浑身是血,脸上没一块好肉!
“哥哥!”花荣吼声带着颤,“我害苦了你!”手下急忙割断绳索。
花荣把宋江护送出寨,横枪立马,冲着死寂的刘高寨咆哮:“姓刘的!今日且寄下你狗头!明日老子跟你算总账!”声音在夜空里滚雷般荡开。
宋江趴在花荣后堂,疼得龇牙咧嘴:“兄弟,刘高不会罢休。你得防他恶人先告状!”
花荣扯开官袍领口:“怕他?老子这官不当了,也要剁了那对狗男女!”
“糊涂!”宋江疼得抽气,“听我的,你留下周旋。我连夜上清风山躲着!刘高抓不到人,这官司就是文武不和,扯皮完事。”
花荣看着宋江满身伤,咬牙点头。
宋江前脚刚溜出寨子,刘高的毒计已经启动。
“花荣定把人送上清风山了!”刘高在灯下踱步,像个兴奋的豺狗,“等州里派人来查?屁大点事!得下狠手…”他猛地站定,嘴角勾起阴笑:“来人!去五里外埋伏!给我把宋江截回来!记住,捂严实了!”
二更天,军汉果然把堵着嘴的宋江又押回刘高面前。
“哈哈哈!”刘高抚掌大笑,“花荣!你完了!”他立刻亲写密信:“清风寨副知寨花荣,勾结巨匪宋江!罪证确凿!速派兵剿拿!”
青州府。慕容知府展开刘高的告急文书,眉头拧成疙瘩:“花荣?功臣之后啊…勾结草寇?”他抬眼:“黄都监!”
镇三山黄信应声出列。此人身高九尺,腰悬丧门剑,青州地面三座土匪山头听见他名号都哆嗦。
“去清风寨,把花荣和宋江,”知府敲着桌案,“给我一锅端了!”
黄信星夜点兵赶到刘高寨。刘高屁颠屁颠捧出囚车里的宋江,头上还插着写着“清风山贼首郓城虎张三”的纸旗。
“花荣知道吗?”黄信问。
“瞒得铁桶似的!”刘高谄笑。
黄信抚剑沉吟:“好…明日,你摆桌谢罪酒。我骗花荣来,摔杯为号。”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你我合力拿下,直接押送青州!这叫瓮中捉鳖!”
刘高竖起大拇指:“高!都监妙计安天下!”
次日清晨,大寨公厅。酒宴飘香,杀气暗藏。几十刀斧手埋伏在两厢帐幕后。
黄信只带两三人,策马到花荣寨前,笑得像尊弥勒佛:“花贤弟!知府大人听说你和刘知寨闹误会,特遣我来摆个和头酒!走走走,刘知寨正给你赔罪呢!”
花荣有些迟疑。黄信亲热地揽住他肩膀:“放心!万事有我!知府的意思,你们文武同心,青州才安嘛!”
花荣被半推半就上了马。一进大寨公厅,只见刘高已在座,一脸假笑。三人推杯换盏,嘴里全是“误会”、“同僚之谊”。
黄信端起酒杯,目光扫过四周。
“哗啦!”杯盏猛地摔碎在地!
“动手!”黄信暴喝如雷!
帐幕掀飞!几十条彪形大汉饿虎般扑出!花荣猝不及防,被死死按倒在地!绳索瞬间勒进皮肉!
“黄信!”花荣目眦欲裂,“你阴我?!”
黄信慢悠悠踱步,冷笑:“勾结清风山贼寇宋江,意图谋反!花荣,你可知罪?”他一挥手:“带人证!”
囚车吱呀推进厅中。宋江五花大绑蜷在里面,头上的“清风山贼首”纸旗格外刺眼!
花荣如遭雷击:“哥哥!!”他猛地扭头,怒火几乎要把黄信烧穿:“姓黄的!你听刘高这狗贼一面之词,陷害忠良!到了青州,老子跟你到慕容知府面前分辩!”
黄信嗤笑:“死到临头还嘴硬?”他冲刘高一扬下巴:“点一百寨兵!刘知寨亲自押送!把这二贼,给我钉死囚车,解往青州府衙!”
清风寨的清晨寒气刺骨。两辆囚车被百十号官兵押解着,吱吱嘎嘎碾上通往青州府的官道。黄信和刘高骑马在前,不时回头投来阴冷的目光。
宋江蜷在冰冷的木笼里,伤口的疼痛和对命运的忧虑交织。花荣在另一辆囚车里昂着头,眼神却锐利如箭,扫视着押送的官兵,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车轮滚过冻土,发出单调的声响。没人料到,这条看似通往绝境的路,即将引爆震动整个青州的滔天巨浪。一场烈火已在远方山头点燃,只待风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