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竟也在一旁附和:“还是殿下思虑周到,老拙也以为,如此安排较为妥当!”
周先生对着崔题说道,“志卿毕竟曾经搭救潘小娘子一程,如今潘小娘子正逢劫难,在京中已无亲故,唯与志卿有几面之缘,而志卿恰巧有独有一空房子……”
两人尚未说完,崔题抬起眼眸道:“周先生圣人圣心,殿下亦宅心仁厚,若果真诚心,另择一宅子,应也不难?”
他说着,抿了一口茶,仍是高高束起,丝毫不愿意趟浑水。
太子刚欲开口,潘令宁陡然轻轻嘤咛一声,伏低身子,紧捂着手臂。
众人这才发现,她的袖衫浸润血渍,额间渗汗,脸色亦苍白如雪,显然隐忍许久了。
“潘小娘子,你怎么了?”周先生关切。
崔题亦瞥了一眼,目光触及她痛苦隐忍的模样,方才的冷硬和高高挂起的姿态,陡然松缓,竟有片刻担忧。
潘令宁轻轻摇头,小声道:“没……没事……只是受了一点小伤。”
太子见那血污连半只细白的手掌也掩盖不住,将那袖衫污得触目惊心,当几下决断:“你这伤口需得尽快处理,便不再耽搁了,崔题,摆架汲云堂!孤命御医前来看看!”
太子以储君口吻下令,崔题便是不认同,也无法再驳斥,一行人往崔题的别院汲云堂而去。
潘令宁任由中官扶起,借以低头的瞬间,轻轻掩盖住心满意足的笑容,她如愿以偿登上马车,跟上太子和崔题同去。
一路上,太子和周先生同乘,而潘令宁只能上了崔题的车驾。
车轱辚辚,太子在缓而稳的行车中,思绪也渐趋活跃,他突然问周先生:“先生方才怎么,似也愿意促成潘小娘子入住志卿的别院?”
周先生捋了捋髭须,神秘一笑,反问太子:“殿下似也瞧出志卿对潘小娘子与其他女子不同?”
太子会心一笑:“怎么,果真有我不清楚的故事?”
周先生和煦笑了两声,回想两月前同船入京的一路,他说道:“志卿出身名门,头角峥嵘,自有一份傲气,早年以勤政为任,除却家里给他定了一门亲事,他便无男女之情。可惜青年受挫,颇受打击,婚事也黄了,这些年我跟随他身旁,他鲜少对别的女子上心,似对许多事都提不起兴致了,崔府的老夫人也十分着急,好几次捎信到我手上,可我也无能为力,直到遇到了潘小娘子……”
周先生再度笑了笑,“起初只是搭救一程,后来我没想到,竟然足足一个多月,志卿允许潘小娘子同船入京,期间潘小娘子还忤逆他,自矜如他,也都忍下了。我问他是何故,他只说记起崔辞。”
“难道只因为潘小娘子让他记起幼弟崔辞?然而潘小娘子与崔辞并不肖似。”太子狐疑。
周先生也摇头:“我看也未必,若依志卿性子,往事遇到这种事,他怎么做?”
“自是不愿多管闲事,他回京两月,这么多大小官员请动,他愣是装醉推脱。如今的志卿,似乎除了延朔党让他提起兴致,而迟迟不愿回归正轨。”太子无奈摇头。
“起初的确有几份延朔党的缘故,潘小娘子家族便引延朔党而倾覆,只是除却这一点,潘小娘子花容月貌,便是在娅姹中也十分出挑,且在岭南之时,志卿曾替村民绘神女相,我有幸一睹,神女乌发如云,鹅蛋芙蓉玉面,飘带婀娜,那天潘小娘子换了女装出现在我等面前,着实把我也吓了一跳,实在过于相似,呵呵……”
周先生说着,都觉得还有如此凑巧的事情,不由得感慨:“而志卿又惯常挑剔,便是连身旁的从仆,所用的器具,也要一顶一独好,可能,是天注定吧!”
太子诧异,眨眨眼:“果真?”
而后太子也深以为然一笑,“如此说来,也是水到渠成了,他一贯挑剔的性子,潘小娘子姿容过人,神女活现,挑剔如他也忍不住看顾几眼。孤原本想着,他回京后总是无所事事,对天下诸事提不起兴致的模样,如今若有他感兴趣的人事,倒也可以先提振他的精力。”
周先生点点头,笑容祥和。
他们合计着,百般如意,却不想,后方崔题与潘令宁的车驾,两人相顾无言,便是周围流动的风,也结着一丝冷气。
潘令宁安坐如瓷偶,在角落里恭敬谨慎,不敢轻举妄动。
崔题懒散地翻着图册子,在车上看书不便,他手中的册子全是舆图之类。
潘令宁不知他看的什么书,不敢问,也不敢乱瞟。
许久,崔题忽然开口:“伤口不疼了?”
潘令宁怔愣地抬起眼眸,眼神如小路般微漾:“嗯额……不,不怎么疼了……”
她的模样,还是跟两月前初见时,单纯懵懂的模样无异,可崔题却已对她有新的认知。他不轻易发作,眼神没有瞥向她,只淡淡说道:“潘小娘子金尊玉贵,似笼中娇燕飞抱林海,虽弥经波折,可也自丰羽翼,如今学会雎鸠借占鹊巢,乞求全活之术,也是一番长进了。”
潘令宁眼帘翕动,无辜又懵懂,有些揣测不透他的深意。总觉得这番话听起来不甚友好。
崔题终于抬眼看着她,妖娆灼人的桃花目又露出泠然审视的姿态,直透人心底:“为了接近太子,潘小娘子把我崔某当鹊巢借力,短短两月,心智如此增进,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潘令宁大惊,原来崔题真瞧出来她装模作样!
她手臂上的伤口不深,甚至无碍,但因为这是太子,是比阿蛮更有利让她获悉三哥信息的贵人,而且她看出来太子仁慈肖似贤君,不管有没有把握,她总得试一试。
因此当听闻太子主动安排她入住崔题的宅邸,又差点遭到崔题推拒时,她只能拧伤了伤口,使其出血,博得同情。
况且她被人追杀,如果能入住崔题的宅邸,岂不是白来的安全之所?
崔题说她是借占鹊巢的雎鸠,虽然不中听,可也果真如此。
潘令宁当即惶恐跪下:“还请崔相公饶恕,民女一心只想救出哥哥,并无其他恶意,也并非在相公面前耍心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