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题自幼喜欢看杂书,旁收杂学,诡秘猎奇,反而是传统经子史集,他颇烦义理枯燥。
然而父亲和祖父总逼着他学习孔孟之道,越是如此,他越是离经叛道。
他曾把孔孟注疏的书皮撕了,贴在传奇孤本上,带去学堂,父子在台上讲课,他摇头晃脑地假装诵读诗文,实则津津有味地观看杂书。
如此行径,夫子竟然两年后才发现,因为他有一颗好脑子,每每学堂考较学问,他总能出于人上,且对答如流。
事后学堂告发至崔父跟前,崔父罚他跪祠堂,戒尺打掌,他语出惊人道:“我只凭他人五分巧劲便能考学第一,剩余五分精力为何不能看杂书?”
崔父觉得他狂妄,便当场考较他功课,果然对答如流,而且时有鞭辟入里、不似常规的解答,崔父问他从哪出听来的这些见解。
他说:“书看得多了,自然而然领悟!”
崔父便断定此子领悟力非凡,常人不能比,从此不再拘着他。
彼时的崔题才七岁。果然,等到他十岁之时,便做出名动朝野的文章《炭翁赋》。
他的赋并非凭借韵律优美、属对工整而出名,而是其中的政治见解。
“泥指如钩弯炭重,眼枯似沙刻沟深……”
小小年纪的他,对疾苦百姓便观察入微,报以同情,对大是大非,国朝的制度便已经有自己的看法。
可能也得益于他自幼便跟随崔父转徙赴任各州郡,见识民生疾苦的关系。
崔题出生之时,祖父已拜相,更是三朝老臣,二十年的首相。
因为朝中有“避亲”的规矩,即同一门户中一旦有人位列宰执,或官拜两府,其他亲属,乃至女眷的亲属皆要退出中枢,甚至不能在京城任职。
也正是因为祖父的关系,崔父即便政绩突出,一生也基本上都在州郡辗转,做了许多年的通判、知州、转运使等等。
崔题也跟着父亲从北到南,从东到西,不论江南塞外,富饶贫瘠、战乱安宁之地皆体察了一遍,了解全国各地风物。
《炭翁赋》一出,京城有人举荐他应召童子试。
童子试即十四岁以下神童少年可参加的科举,在集英殿进行,也是陛下亲临科举,如若御试通过,即可授予同进士出身,入馆阁或翰林院为官精进学问,同时陪伴太子或随侍御前,年长之后一样可外放就州郡实权差遣。
朝中也有宰执曾为童子试出身,可谓前途无量。
不过此辟举却遭到了崔题祖父的推拒,祖父认为他年幼,不可光芒太盛,便还是让他按常规之路读书科举。
只是因为《炭翁赋》的关系,陛下还是把他召进东宫,以充太子伴读,而后,崔题与太子,两个总角之交的少年,便成为一生的挚友。
可即便祖父怎么防范,崔题神童的名声还是过于响亮,当然也有僚吏意图攀附崔题祖父而刻意附庸的缘故,崔题耳边全是溢美之词,不论他到了何处,逢人便受夸赞讨好。
他渐而也养成挑剔倨傲的性子,要把他的吃穿用度全换了,他不追求金贵,只求一个雅字,就连身旁的奴仆,也要挑机灵讨巧,长相标志的,很是把府中上下折腾了一番。
祖父见此,十分忧虑,及时规正了他的行径,又担心他沉溺于虚假幻景而认不清自己,便请示陛下,允许崔题每一年中有几个月随父亲就州郡,远离京城。
十三四岁的崔题便已经展现出理政办案能力了,当时父亲所管辖的州郡,有佃农报官,指控本地李姓豪绅的公子打残了他的手,可因为朝廷有允许捐铜抵罪的条例,加之豪绅打通人脉干扰案件审理,此案硬是从上一任官员拖到崔题父亲赴任。
崔题陪同父亲审理,提了一策震惊所有人,他道:“既然佃农认为李公子捐铜乃捐与朝廷,他并未得到公正与赔偿,而对方便已消罪,实在委屈,便让佃农把李公子手臂也打残,以罪抵罪,不就公正了。”
李公子百般叫屈,他已经捐了铜,怎么还要被打残,岂有此理?
然而崔题一句话竟把他堵得哑口无言:“谁让你打伤人在先?”
又有一案子,三名七八岁小童井边玩耍,其中两人做戏,失手把其中一名小童推入井中溺死了。
时人认为孩童太小,许悔过机会,不宜判罪,崔题却询问两小童:“如若河边风急浪高,可还捉蚌否?”
两小童答:“不捉。”
崔题便呵斥道:“既已知水深凶险,却还做戏把同伴推入井中,实乃性恶使然,当诛!”
父亲见他脾性乖张激烈,事后训斥他。
崔题却说:“法度如尺,若随意开恩抵罪,刻度失准,可还能度量公正?”
崔父批评道:“峣峣者易折,以暴制暴滋生暴力,你这般乖张行事,迟早吃大亏!”
谁知,十三四岁时父亲的批语,竟一语成谶了。
崔题十六岁之时,正逢大比之年,他回京待考,本来只是小小试水,不曾想一举登科,还高中榜首,一甲第七名。
别人寒窗苦读几十年,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屡战屡败的科举试第,他居然轻轻松松通过。
此时他的名气更传至全国,披红跨马游街那日,京都万人空巷,人人争睹十六岁少年进士,文章俯拾的神童才子,仪容俊美类潘安的百年难见谪仙少年的英姿。
之后,他的仕途也十分顺利,先入秘书省深造,又外放做地方官几年,而后,他祖父以“太师”之位致仕,解除了“避亲”的限制,从此,再也没有人能阻挡他的崛起之路。
至于他的新政启蒙之路,也是与国子监的同窗友人杨珙,一起游历应天书院,碰到了前朝革新大臣——先帝时期推行新政的永熙四君子之一——如今被贬后就任应天书院博士的文祎先生,受他的启蒙,才埋下了种子。
加之他本就是离经叛道的性子,又自恃非凡,不安于现状,想要做出一桩万利国民,且异于常人的大事业,才走上了艰难革新的证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