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直播间的死寂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表面无声，却在所有观众心底激起滔天巨浪。
那条被顶起数千次的热评——“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小紫最后那步挡刀的操作……和传说中‘月神’的神之一挡……完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吗？@顾衍 顾神你怎么看？”——依然醒目地悬浮在弹幕助手的顶端，如同一个巨大的、带着穿透力的问号，刺向屏幕前沉默的男人。
数百万双眼睛，隔着网络，死死盯着顾衍的摄像头画面。
他的脸在稍显昏暗的直播间灯光下轮廓分明，深邃的眼眸映着屏幕的光，里面却如同冻结的寒潭，幽深得看不见底。没有惊讶，没有反驳，没有调侃，也没有任何试图转移话题的迹象。只有一种几乎让人窒息的、绝对的寂静。
他搁在鼠标上的手指，指关节因为之前的用力而透出一种缺乏血色的冷白。他没有回答。
一个字都没有。
没有解释，没有否认，连一丝想要“辟谣”或“澄清”的意图都没有流露出来。他只是保持着那个微微后仰靠进椅背的姿势，任由那股无形的、名为“月神”的尘封风暴在直播间里无声地席卷发酵。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每一秒都带着沉重的张力。
紫卿月直播间：
这边却是另一片喧嚣过后、带着复杂情绪的海洋。
屏幕上已经退回了结算后的主界面。金灿灿的mVp标识挂在顾衍的“暗影之刃”头像旁，她的治疗师灰暗地伫立一旁。弹幕疯狂地刷着“虽败犹荣！”“配合封神！”“小紫月神附体！”“最后挡刀泪目了！”，但在这汹涌的赞美声中，紫卿月看得清清楚楚——那些快速划过、关于“月神”复刻操作的讨论，以及那条被疯狂@顾衍的热评。
她的心脏，在剧烈跳动后的余韵里，又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屏幕光影在她脸上明暗交替，那张清丽的脸褪去了之前的苍白红晕，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她看到了那条评论，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月神……
那个早已被她亲手埋葬在债务和现实深渊里的名字。
那双清透的、此刻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疲惫的灰瞳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暗流。她微微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像是否认，像是辩解，又像是……某种被戳穿深层隐秘时的无措。但最终，所有涌到嘴边的话语都被一股更深沉、更冰冷的现实感压了回去。
承认自己是月神？会引来什么？铺天盖地的追问、深扒过去、无数的关注和流量……然后呢？能更快还清剩下的债务吗？还是会把本就艰难的、维持着微弱平衡的生活再次掀翻？她赌不起。她需要这份工作带来的稳定收入，而不是被当成一个充满话题性的“昔日大神”供人评说消遣。
她甚至没有勇气去看此刻顾衍直播间的画面——那个男人的沉默，本身就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巨大压迫感。她知道他看见了那条评论。他的沉默，是在思考？在确认？还是……在等她回应？她不敢想。
“谢谢大家的支持……这场打得很累……”她终于找回一点声音，开口打断了弹幕对“月神”话题的激烈争论，声音沙哑得厉害，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倦怠，“直播就到这儿吧……真的有点撑不住了……明天见。”
她几乎是仓促地对着镜头点了点头，甚至没挤出一个完整的笑容，飞快地操作鼠标关闭了直播软件。
直播间画面瞬间暗了下去。
只留下满屏懵逼的“？？？？？”和“晚安！”“好好休息！”的粉丝祝福。
属于“小紫不是猫”的热闹空间，骤然归于寂静。
现实世界的声息，再次清晰地将她包围。
出租屋里一片昏暗，只有电脑电源灯和路由器指示灯发出微弱的红光，在黑暗中如同小小的萤火。紫卿月没有立刻起身，整个人陷在椅子里，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激战后的身体反馈出真实的酸痛，腰侧前两天在超市被撞到的地方似乎也隐隐作痛起来。但这些，都远远比不上精神上那种无形的拉扯带来的疲惫。
她是月神。
可她只能是“小紫不是猫”。
手机屏幕在寂静中亮起，是直播平台的推送通知，无关紧要的比赛结果。她有些麻木地划掉，指尖冰凉。
突然——
叮咚。
一声短促而清晰的提示音响起，是星海tV直播平台的站内私信通知！
紫卿月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微微颤抖着，点开那个闪动的信封图标。
发信人Id：【顾衍】
私信内容异常简洁，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操作不错。有些细节需要复盘。方便加个微信？”
下方，附着一串清晰的数字微信号码。
心跳，在这一刻失序了。
微信……
从直播平台到更私人的联系方式……
他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怀疑她是“月神”而想私下求证？
还是仅仅如同表面所言，为了复盘刚才那场高强度的双排速推战术细节？
或者……两者都有？
她看着那串陌生的数字号码，像在看一个通往未知深海的入口。她几乎能想象到对方在直播间那个巨大的问号下沉默后，点开私信发出这段文字时的神态——冷静，带着掌控全局的笃定，不容拒绝。
犹豫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
加，还是不加？
加，意味着将自己直接暴露在那个男人强大敏锐的视线下。她能在他眼皮底下藏住“月神”的秘密吗？即使她否认，以顾衍的精明，恐怕也很难轻易糊弄过去。
不加……似乎也不现实。拒绝平台顶流、尤其是刚刚才一起制造了巨大话题事件的顾神的私人联系方式邀请？这本身就很奇怪，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猜测和审视。而且，从最功利的角度看，和顾衍保持某种形式的联系，对她这个新晋主播的职业生涯发展，有着难以估量的好处。
利益与风险。现实的压力与人际关系的试探。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苍白的面容上，映出她紧蹙的眉头和紧抿的唇线。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像被冻住了一样，迟迟无法落下。
最终，那股沉甸甸的、无法逃避的现实重量，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下了所有关于“月神”的惊惧和退缩。
她需要这份工作。她需要流量和关注带来的收益。她不能得罪顾衍。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清醒。像是做出一个关乎生死的决定。
纤细的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移出了星海tV的私信界面，打开了微信。手指略显僵硬地点开“添加朋友”的入口。冰凉的手机屏幕映着她失去血色的指腹。
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极其认真地输入了顾衍给的那串号码。
一个用户名为 [Yan] 的头像跳了出来——纯黑色背景，没有任何图案，散发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简介更是空白一片。
点击“添加到通讯录”。
系统提示：已发送好友验证。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啪嗒”轻响。
在黑暗中枯坐了几秒，她站起身，走到狭小的厨房。冰箱里那点蔫掉的生菜被她拿出来，用冷水冲洗着。
水流的声音哗哗作响，冲刷着菜叶，也冲刷着脑海里关于五年前“月神”的模糊影像和顾衍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冰冷的水溅在手背上，让她微微一颤。
加都加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为了生活，硬着头皮也得走下去。
她将洗净的生菜叶子沥干水，撕成几片。灶台上，小锅里的水慢慢热起来，水汽氤氲上升，模糊了冰冷的现实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