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外的荒草被剑气卷得漫天飞舞,陆九渊与叶孤城的身影在金光里忽隐忽现。
围观的百姓早被震退了三十步,王铁匠的酒葫芦摔在地上,酒液混着泥沙溅到林娘子的绣鞋上,她却连半句抱怨都不敢出——两人每一次挥剑,空气里便炸响惊雷,连地面都跟着颤抖。
谢卓颜攥着软剑的手青筋直跳。
她本想靠前些,可刚迈第三步,一道剑气便擦着发梢劈开了身后的老槐树。
树皮簌簌落在她肩头,她这才惊觉自己额角全是冷汗。
转头望去,邀月正立在残墙下,素白裙裾被风卷起,指尖的棋子不知何时换成了朵野菊——是方才被剑气卷来的,可那花竟没碎,还沾着几点血珠。
\"当!\"
金属交鸣声响得刺耳。
陆九渊的青锋剑与叶孤城的天外飞仙撞在一起,火花顺着剑脊窜上半空,像极了过年时佟掌柜放的烟花。
可这烟花里裹着杀气,离得最近的陆小凤后退两步,摸着胡子对西门吹雪道:\"这剑气......比当年紫禁之巅那回更烈。\"白衣剑神没接话,只是盯着场中,握剑的指节泛白。
突然,金光骤暗。
叶孤城的剑势突然一滞。
陆九渊瞳孔微缩——他看出对方剑招里泄了半分神,是想起了什么?
是南海的潮声,还是紫禁城的月光?
他没多想,青锋剑顺着那丝破绽刺出,可就在要触及叶孤城心口时,他手腕猛颤——系统面板突然跳出提示:\"检测到宿主触发'剑通人心'前置条件:对手武道心防松动。\"
这一瞬,陆九渊想起莫小贝举着糖葫芦追他跑的模样,想起白展堂擦桌子时哼的小调,想起佟湘玉数钱时算盘珠子噼啪响。
这些鲜活的、带着烟火气的画面突然涌进剑里。
他喉间发紧,青锋剑的嗡鸣陡然变了声调,不再是冰冷的剑吟,倒像有人在低声说故事。
\"这一剑......\"陆九渊咬着牙,断臂处的疼突然涌上来——他什么时候断的臂?
许是刚才硬接叶孤城那记劈空斩时,他根本没躲。
鲜血顺着袖口滴在青石板上,晕开小朵小朵的红,\"叫江湖。\"
叶孤城的剑停在半空。
他望着那滴鲜血,又望着陆九渊染血的衣襟,突然笑了。
这笑极轻,却让漫天剑气都弱了三分。\"好个江湖剑。\"他说,话音未落,青锋剑已刺穿他心口。
断剑留在他体内,剑尖还在渗血,可他却像没觉出疼,伸手碰了碰剑柄,\"原来我求了半辈子的'天外飞仙',到底不如人间烟火。\"
场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谢卓颜最先反应过来,她踉跄着扑过去,软剑\"当啷\"掉在地上。\"陆九渊!\"她喊,声音带着哭腔,手悬在他断臂上方不敢碰,\"你疯了?
怎么不躲?\"陆九渊没答,只是盯着叶孤城。
后者胸口的血越渗越多,白衣染成了淡红,可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有团火在烧。
\"我败了。\"叶孤城说,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可我赢了。\"他望着远处的太原城,那里飘着几缕炊烟,\"从前我总觉得,剑要越冷越好,人要越孤越高洁越好。
今日才明白......\"他低头看向心口的断剑,\"诚于武道,原是要先诚于人心。\"
邀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她盯着叶孤城的眼睛,指尖的野菊被捏得粉碎,\"你突破了。\"这不是疑问。
叶孤城点头,气息突然暴涨。
风卷着他的衣摆猎猎作响,方才还虚弱的身形此刻竟比之前更挺拔,\"移花宫主好眼力。\"他说,\"我这口气,原是卡在'求胜'二字上。
如今败了,倒通了。\"
陆九渊突然笑了。
他摸出怀里的芝麻糖,糖纸皱巴巴的,可糖还是甜的。\"所以你才故意露破绽?\"他问,\"引我这剑刺进来。\"叶孤城没否认,\"我想试试,你这张说遍江湖的嘴,能不能说出真正的剑。\"他伸手,轻轻拍了拍陆九渊的肩,\"你做到了。\"
谢卓颜突然拽他的衣袖:\"他在流血!
得找大夫!\"可陆九渊知道,叶孤城的伤不是大夫能治的。
断剑穿胸,神仙难救。
他望着对方越来越淡的血色,喉咙发紧,\"下月十五,万梅山庄......\"
\"不去了。\"叶孤城打断他,\"我有更重要的事。\"他松开按在断剑上的手,鲜血顿时涌得更急。
可他的目光却越来越亮,像是要望穿云层,\"我要挥出人生最后一剑。\"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这剑,不为争天下第一,不为证武道高低......\"
他的手缓缓按上剑柄。
远处传来马蹄声。
是他派去万梅山庄的信使?
还是太原城的大夫?
没人在意。
谢卓颜攥着陆九渊的衣角发抖,邀月后退半步,陆小凤的胡子被风吹得乱翘,西门吹雪的剑在剑匣里轻轻嗡鸣。
叶孤城笑了。
他的指尖扣住断剑,缓缓拔出。
叶孤城的指尖刚扣住断剑,谢卓颜的指甲便掐进陆九渊胳膊里。
她的呼吸急促得像漏风的风箱,哭腔里带着抽噎:\"他疯了!
剑在胸口怎么能拔?\"陆九渊没动,只是攥紧她发颤的手——他能感觉到,叶孤城的内力正顺着断剑往他掌心涌,那不是垂死挣扎的乱流,而是某种有条不紊的疏导,像在给最后一剑蓄势。
\"退开。\"陆九渊突然低喝。
谢卓颜一怔,被他推着踉跄两步。
几乎同时,叶孤城的断臂猛然发力。
青锋剑被拔出来的瞬间,血柱喷溅如泉,在半空凝成红雾。
可他的眼睛比血更亮,白衣猎猎翻卷,竟比重伤前更有剑客的锋芒。
\"这一剑——\"叶孤城的声音穿透血雾,\"名唤'见心'。\"
陆九渊的瞳孔骤缩。
他见过叶孤城的天外飞仙,见过西门吹雪的吹雪式,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意:没有凌厉的压迫,没有孤高的清冷,倒像一坛埋了二十年的女儿红,初开时辛辣刺喉,细品却满是岁月沉淀的温醇。
剑起时,风突然停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卡在喉咙里。
陆小凤的胡子僵在半空,西门吹雪的剑匣\"咔\"地裂开条缝,连远处惊马的嘶鸣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叶孤城的剑划向太原城方向,不是刺、不是劈,而是像在与老友话别般,缓缓划出一道弧。
金光从剑尖迸射。
那不是剑气,是剑意凝实成的光。
十丈外的太原城墙突然震颤,青灰色城砖如豆腐般被切开,一道半人高的剑痕从东头贯到西头,边缘泛着细碎的金芒,像有人用星子在城墙上刻了首诗。
谢卓颜的软剑\"当啷\"落地。
她望着那道剑痕,突然想起小时候在武当山见过的碑刻——那些被历代宗师用内力刻下的\"道法自然\",与眼前这道比起来,竟像孩童的涂鸦。
\"这......这比当年紫禁之巅那剑更猛!\"陆小凤的胡子抖成了乱草,\"我陆小凤走南闯北,头回见剑意能刻进石头里还留光的!\"
陆九渊没说话。
他盯着叶孤城逐渐苍白的脸,突然想起系统面板方才闪过的提示:\"检测到特殊事件:武道真谛具现。
宿主因参与见证,获得'江湖见证者'称号。\"可此刻他心里翻涌的不是系统奖励,是疼——像被人攥住心脏揉了又揉的疼。
这个总把\"剑要冷,人要孤\"挂在嘴边的剑客,最后竟用最温热的方式,把一生的悟刻在了城墙上。
\"好......\"叶孤城的剑垂落,血滴在青石板上溅起小珠,\"原来真正的剑,是要让人记住。\"他抬头望向陆九渊,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你说的江湖,我替你刻在城墙上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突然晃了晃。
谢卓颜尖叫着扑过去,却被陆九渊拦住。
陆九渊蹲下来,把叶孤城的头轻轻放在自己腿上。
后者的手指还攥着那截断剑,指节泛白,像要把剑纹进骨头里。
\"去万梅山庄......\"叶孤城的声音轻得像游丝,\"替我告诉西门......\"他的眼尾突然泄出一滴泪,混着血珠滚进鬓角,\"别学我。\"
陆九渊喉结动了动。
他想应,可喉咙像塞了团浸了酒的棉花,又烫又堵。
直到叶孤城的手彻底松开,断剑\"叮\"地掉在地上,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湿了眼眶。
\"他去了。\"邀月的声音突然响起。
陆九渊抬头,正撞进她泛着金光的瞳孔里。
移花宫主的衣袂无风自动,周身气息如惊涛拍岸,连方才被剑气卷飞的荒草都绕着她打旋——那是突破境界时才有的异象。
\"行者境?\"陆小凤倒抽口凉气,\"我听说江湖百年没出过行者境的高手了!\"
邀月没理他。
她望着叶孤城的尸体,又望向城墙上的剑痕,指尖轻轻抚过自己心口——那里,移花宫祖传的玉牌正发烫,像在呼应某种更古老的道。\"他的剑让我明白,强求'怜星'的理解,不如先求自己的通透。\"她转头看向陆九渊,嘴角竟勾出抹极淡的笑,\"多谢你,让我见了场好剑。\"
陆九渊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他突然想起白展堂说过的话:\"江湖最有意思的,就是你费劲巴拉往前跑,回头一看,倒成了别人的垫脚石。\"此刻他看着邀月周身翻涌的气浪,只觉得这比喻贴切得扎心——他和叶孤城拼了命的对决,倒成了邀月突破的契机。
\"好个踏脚石。\"他低声自嘲,却没注意到西门吹雪已走到近前。
白衣剑神的手始终按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过度泛着青白。
他盯着叶孤城的脸看了足有半柱香时间,突然弯腰拾起那截断剑。
剑刃上的血还没干,在他掌心晕开暗红的花。
\"他说'别学我'。\"西门吹雪的声音像浸了霜的刀,\"可他不知道,我等这一剑等了十年。\"他抬头望向城墙上的剑痕,眼底翻涌的不是悲痛,是近乎灼热的锋芒,\"太原,我必再来。\"
话音未落,他已掠出数丈远,白衣在风里扯成一道白练。
陆小凤望着他的背影直咂嘴:\"得,叶孤城这一剑,怕是要引出西门吹雪的疯劲了。\"
谢卓颜蹲下来,轻轻合上叶孤城的眼睛。
她的眼泪滴在他脸上,混着未干的血,在苍白的皮肤上洇出朵小红花。\"他明明可以活的。\"她吸了吸鼻子,\"明明可以找医仙治伤......\"
\"他活不成。\"陆九渊替她擦了擦眼泪,\"他的道在剑里,剑碎了,人就该去了。\"他摸出怀里的芝麻糖,剥了糖纸塞进谢卓颜嘴里,\"甜吗?\"
谢卓颜含着糖,眼泪却流得更凶。
远处突然传来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
陆九渊抬头,见两匹黑马拖着辆青布马车,正往太原城方向疾驰。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两个模糊的身影——一个穿玄色锦袍,一个着月白长衫,正凑在一起低声说话。
\"那是......\"陆小凤眯起眼,\"慕容家的马车?\"
陆九渊没答话。
他望着那辆马车消失在尘烟里,突然想起前日在客栈听书的两个神秘客人。
他们当时问:\"若有人能让叶孤城死得明白,是不是离天门更近了?\"
此刻城墙上的剑痕还泛着金光,像在替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