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飞速给迎春系裙带,同时她看到迎春拉过来一件牙黄罗衫自己就套好了。
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白露抿紧微张的小嘴,拉着迎春就跑出禅房,浮雕松鹤图的影壁与五月天葱茏的大树叶子遮掩,她们只听见打打杀杀。
“去二哥哥的院子!”迎春略一思索,不知怎么冒出这样古怪又幼稚的想法。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她们先去隔壁,等姜齐在她院子没找到人,扩大范围搜寻时再回自己的院子。
寻常路被堵着,思棋招手唤了一个孔武有力的护卫,指着白灰剥落的巍巍高墙。
“能爬上去吗?”
护卫见思棋面容严肃,自己也忐忑,爬过墙另一边还不知道有没有伏兵。
“属下试……”
“什么试一试!”思棋不耐烦打断,“公主殿下要过去,就必须过去。”
护卫借力爬上高耸的墙头,思棋高高把迎春举起来,两只手打颤,她往影壁处张望。
迎春坐在黑色琉璃瓦上,思棋又颤着手臂把白露举起来,满面细汗,耳边碎发濡湿。
“殿下且去,能走多远……走多远,婢子这里和谷雨多拖一会儿!”
思棋有自己的主意,坚定道,摆手就让护卫带迎春和白露走。
“司棋……”
迎春不由坠下泪,酸楚难言。
十七八的姑娘一身草绿纱裙于走廊一排深红柱子回眸,落日余晖逆光,埋没她的容颜。
迎春以自己成人的思维,几乎瞬间便明白思棋的打算。
和姜齐正面对上,她多半没有活路的。
上一世,她的司棋被赶出大观园时,她沉默了。
设若思棋跟她陪嫁到了孙家,孙绍祖打她时,那姑娘火爆脾气也会顶上去扭打吧。
“你司棋姐姐名字是哪两个字?”迎春闷闷问白露。
护卫咯吱窝一壁揣了一个女娃娃,跳墙脚下生风,眼观六路。
“日日相系在心头,共见二回木边坐。”
白露念了一句上元节她们猜过的字谜,往日公主才不管这些呢,不过今日不同往日。
半日没挨打,白露就记着迎春好了。
“什么人!”
护卫噔噔噔地从寺庙园林一段镂空的花墙窜过,被擦肩而过的小小少年霍然回头,扭身便追上去。
“何方蟊贼,强抢民女!”
少年本性冷冽,但看到那两个被夹在强人臂弯的小丫头,想到什么,大声叫喊。
“何方蟊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胆敢强抢民女……”
他一向话少,把从军中听来英雄救美的豪言结巴着放出,也是为救人做出莫大的牺牲。
少年大喊大叫穷追不舍,也聚了三五个香客跟在他身后撕心裂肺助威。
“来人呐!”
“强抢民女了!拐子偷人啦!哪家的小娘子啊,怪水灵可爱的……”
“来人呐!”
民众不知就里,喊叫声招来挎弓背箭的官兵,屋檐墙头拐角,一个个迅速就位,拉满了弓弦,声如霹雳。
“吾乃大衍太子麾下!”
见四面官兵围拢,逃无可逃,护卫施采把迎春和白露放下地护在身后,掏出一枚铁制令牌四方昭示。
“此令牌如太子殿下亲临,尔等要以下犯上么?”
听到太子等字眼,小小少年心里猛一咯噔,见被夹着逃窜的那两个丫头小小一团,他好不容易纡尊降贵做次好人。
居然好心办坏事?
大衍太子纪弘仁心爱民,在民间风评甚好。
太子名号这么大喇喇打出来,背后必然有隐情。
起初跟少年一起大喊吸引众人目光的香客向少年投来一个不善的眼神,嘀嘀咕咕散开。
他抽出腰间软剑,翻身跳入包围圈中,银白衣袍翻卷如一匹柔软白练,少年身姿夭矫。
“你是哪家小孩!围着的兵是绣衣使者姜大人的绣衣卫,小孩子莫再要捣乱!”
施采低声喝道,这男童功夫不俗衣着显贵,先前死咬着自己不放,才招来姜齐的兵围攻。
现在又跳进圈子里,不知道什么道理。
话暗示得很清楚,能拉过来做个帮手最好,不能的话,他也提早知难而退。
施采如是想道。
“太常寺正八品上协律郎常度!”
常度冷声,指着寒光闪闪的软剑,主动站到护卫模样的施采身侧,共同保护身后的两个小丫头。
绣衣使者姜齐?
太和帝豢养的一只鹰犬,疯狗乱咬人,逮着谁咬谁的那种。
听到姜齐的名字,常度舒了一口气,这回总算没站错队。
“他们要抓活的,不敢射箭。”施采低低道,他一个人揣两个丫头确实犯难。但这个姓常的小孩,年纪不大就有官身,是号称“万人敌”的绥西郡王常无常将军之子没得跑,那他就敢赌一赌。
“分头行动!”施采率先抓了白露,身形如电闪到圈子边缘赤手空拳厮杀。
常度一抄迎春腰间,迎春咬紧嘴唇把惊恐咽进肚里,歪着头看少年一手挥剑格挡,从护卫撕开的缝隙射出。
少年东奔西跑窜出净业寺所在的敦义坊,在其西北向的永平坊声东击西故布迷阵,没入巷曲店铺收摊摆摊的络绎人群,甩开姜齐的追兵。
把迎春往地上一墩,少年喘匀了气儿,扭身就走。
“哎!”
迎春眼巴巴望着,暮色四合,行人匆匆。
他……他他……这就走了?
那她怎么办?
偌大的上京,迎春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
虽然是十七岁成人灵魂,可她现在身子明晃晃五岁的小女孩。
此前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浑名还叫“二木头”。
她能有什么办法在上京立足?
她没有办法。
迎春迈开小短腿追上去,小碎步随着,落下两三步。
小小少年心里有数,也故意在小巷子里穿梭,绕了许多路。
迎春呼哧呼哧,脚底被鞋子磨得生疼,口中咕咕哝哝念诵着诗句。
“金钗坠地鬓堆云……”
“一拓纤痕更不收……”
这两首诗琅琅上口,“故纸堆”检索出的信息持续告诉她,这是唐朝诗人李山甫的作品,和亲的那个公主封号崇徽。
和亲公主?
少年心念一动,下嫁淄青藩镇的安靖长公主血溅鹧鸪屏,而礼部和鸿胪寺也才操办完长阳公主和亲塞外的典礼十来天。
常度转回头朗声复诵: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谁陈帝子和蕃策,我是男儿为国羞!”
瞧她着实小得可怜,倒也是好才情。
三岁五岁能诗能文的天下神童,在皇室贵族读书的弘文馆里他倒是见过一面,才女么……
听过没见过。
“你自个写的还背不熟啊?你在我背上念那几遍我都背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