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的荷露香裹着暖阁的热气,将沈栖凰腕间的暖玉镯熏得发烫。
她倚在萧承锐怀里,听他用指节叩着奏折轻笑:\"阿沅你看,苏丞相又在奏请严查御林军旧部,说是什么'整肃军纪'。\"
他的指尖划过\"御林军\"三字,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龙渊剑穗子垂在身侧,随着动作扫过沈栖凰的裙角。
\"苏丞相也是老成谋国。\"沈栖凰接过奏折,目光落在末尾那句\"当年箭伤旧案,宜彻查以正视听\"上,心头微不可察地一动。
她想起上月萧景渊离京时,曾在宫门口递给她一枚刻着\"执\"字的玉佩——那是萧执圭当年常佩的物件,六王爷欲言又止的眼神,像藏着半句话。
萧承锐却将她手中的奏折抽走,丢在一旁的珐琅痰盂里。
火光\"腾\"地一声窜起,将纸页上的字迹烧得蜷曲发黑。
他捧起沈栖凰的脸,指腹摩挲着她眼下的泪痣,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阿沅只消看着我就好。\"
他的吻落在她眉心,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那日在东宫……\"
他忽然顿住,喉结滚动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沈栖凰抬眸看他,烛火在他瞳孔里跳跃,映出她自己的影子。
自楚清欢\"赐死\"后,萧承锐待她愈发亲厚,每日必来凤仪宫用膳,甚至将批奏折的朱笔都换了她惯用的湘妃竹杆。
她曾以为这便是所求的安稳,直到昨夜青黛送来密报——苏丞相府的账房先生,近日频繁出入城西一家专营西域药材的铺子。
\"承锐在想什么?\"
她指尖划过他胸前的龙纹刺绣,故意将话题引开,\"可是想起当年替你挡箭的事了?\"
她记得清楚,十二岁那年萧承锐偷换兵符,是萧执圭替他受了三十廷杖,趴在东宫半月不起。
那时她每日偷偷去送糖糕,总看见萧执圭笑着揉萧承锐的头,说\"傻锐儿\"。
萧承锐的身体骤然一僵,龙渊剑穗子被他攥得死紧。
他想起那年冬天,萧执圭趴在榻上,后背的伤口还渗着血,却坚持要教他练剑。
而沈栖凰站在廊下,将荷叶扣在他头上笑,鬓边的凤钗晃出细碎的光。
那时他以为,他们会一直是那样的三个人。
\"阿沅还记得?\"他勉强笑了笑,低头吻她的发顶,试图掩盖语气里的颤抖,\"兄长他……一向疼我。\"
疼我。这两个字像根细刺,扎进萧承锐心口。
他忽然想起那年冬夜,雪下得足有三尺厚,军医跪在帐外说\"太子爷怕是过不了今夜\"。
他端着那碗苏哲亲手熬的参汤,汤面浮着甜腻的异香,想起苏哲的话:\"七殿下,太子若在,您永远只是个影子。何况……沈姑娘的心,可从来不在您这儿。\"
帐内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映得扭曲如鬼魅。
榻上的萧执圭高热不退,嘴唇翕动着,模糊地吐出\"栖凰\"二字。
那一刻,十年的兄弟情分,三十廷杖的恩情,都化作了沈栖凰信中那疏淡的关切,化作了自己永远活在萧执圭阴影下的不甘。
\"承锐?\"沈栖凰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正担忧地看着他,\"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正死死掐着龙渊剑的剑鞘,指节泛白。
他强迫自己松开手,将沈栖凰揽得更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没事,只是想起……想起苏丞相当年也帮了不少忙。\"
是啊,苏丞相。
萧承锐在心里冷笑。
那个老匹夫,先是买通御林军射伤萧执圭,又在他动摇时递上那碗毒参汤,事后却将所有罪责推给\"旧部误伤\",摇身一变成了扶他登极的功臣。
如今又想拿御林军旧案做文章,怕是忘了,当年替他传递毒箭的亲兵,还在自己的影卫牢里关着。
而此刻,丞相府的书房内,苏哲正对着一幅舆图冷笑。
案上摆着的,是刚从西域药铺取回的账本,上面清楚记着\"牵机引\"的购入记录——那是当年萧承锐亲手买下的毒药。
他用朱砂在账本上圈出购药日期,对侍立一旁的幕僚道:\"把这个送到岭南去,交给萧景渊。\"
幕僚看着账本上的红圈,迟疑道:\"相爷,这……当年的事,不是都推给御林军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苏哲捻须,眼中闪着老狐狸般的精光,\"萧承锐现在一门心思讨好沈栖凰,连兵权都敢让风荷司染指。若让沈栖凰知道,当年毒死萧执圭的毒参汤,是她这位'承锐哥哥'亲手喂下的……\"
他顿了顿,拿起一枚刻着\"苏\"字的玉印,重重盖在密信上,\"萧景渊若能借此扳倒萧承锐,咱们丞相府,就能换个新主子了。\"
窗外夜色渐深,乾元殿的灯火将萧承锐的影子投在金砖上。
他正替沈栖凰拢好披风,龙渊剑无意间碰到了案上的狼牙坠——那是他当年送她,后被转赠萧执圭的物件。
如今坠子上还留着一道细微的齿痕,是萧执圭当年磨成佩饰时留下的。
\"阿沅,\"他忽然低声道,指尖划过狼牙坠的齿痕,
\"那日在军帐里,兄长他……\"他想说萧执圭昏迷时还念着她的名字,想说自己是被嫉妒冲昏了头,想说那碗毒汤他其实犹豫了很久。
沈栖凰却按住他的手,抬头对他温柔一笑:\"承锐,都过去了。\"
她的眼中映着烛火,清澈得像不含一丝杂质,\"如今有你在,便够了。\"
萧承锐看着她的笑,心脏忽然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他想起帐外的风雪,想起萧执圭咽下毒汤时喉结的滚动,想起自己踉跄着撞翻药柜,瓷瓶碎裂的声音像极了心裂的声响。
\"是啊,都过去了。\"他低下头,吻去她鬓边的碎发,将所有的挣扎与愧疚都藏进温柔的假象里。
\"不说这些了。\"她抬手抚上他的脸,拇指擦过他眼角的细纹,
\"青黛说,今日风荷司新来了个医女,叫青幻,医术很是高明。\"她状似无意地提起,看着萧承锐的表情——楚清欢\"赐死\"那日,正是青幻替她换了毒酒,如今这枚闲棋,该是时候用上了。
萧承锐果然松了力道,想起楚清欢临死前那双怨毒的眼,他捏了捏沈栖凰的耳垂,语气带着讨好:\"只要是阿沅喜欢的人,留在身边便是。\"
自楚清欢后,宫中再无女子敢靠近乾元殿,他用那碗假毒酒向她证明了唯一性,如今她肯与他同塌而眠,甚至允许风荷司插手漕运,一切都在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
他却不知,此刻风荷司医药坊内,青幻正对着一盏孤灯研墨。
她腕间的荷纹银镯与沈栖凰的暖玉镯形制相似,是青黛亲手为她戴上的。
\"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青黛将一支骨笛递给她,笛身刻着龙渊剑的断刃纹路,\"城郊乱葬岗那具替身,已按计划处置。苏丞相近日常派人去城西药铺,你多盯着些。\"
而此时的沈栖凰正沉浸在萧承锐的柔情蜜语中。
龙渊剑穗子在萧承锐身后晃出冷光,如同当年那碗毒参汤上,悄然绽放的黑色毒花。而他怀中的沈栖凰,正沉浸在他编织的柔情蜜语中,浑然不知,岭南的快马已载着真相疾驰而来,即将在她与他之间,劈开一道鲜血淋漓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