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晨光透过御书房的菱花窗,在金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慕容玦将刚研好的墨汁推到沈栖凰面前,看她握着狼毫的手顿在《女诫》卷首,指尖微微发颤。
\"这墨研得可合心意?\"他声音放柔,像哄着容易受惊的雀儿。
自她搬来养心殿,他便将早朝后的辰光都腾出来陪她习字,看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扇形阴影。
沈栖凰没抬眼,笔尖却在宣纸上洇开个墨点。
\"太稠了。\"她将笔摔在笔山上,墨汁溅在案头的青瓷笔洗里,发出清脆的声响,\"你不知道我喜欢清墨吗?非要弄得跟糊一样!\"
慕容玦脸上的笑容一僵。
这已经是今日第三回了。
晨起时他递上的暖茶被嫌太烫,换了温茶又嫌没味道;替她披斗篷时手重了些,她便冷着脸说\"像给牲口套笼头\"。
此刻这通无名火,更是来得莫名其妙。
\"是朕疏忽了。\"他压下心头的诧异,亲自拿起砚台添水,\"这就重新研过。\"
沈栖凰却猛地起身,锦凳与金砖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不必了!\"
她转身走向窗边,背影挺得笔直,像根绷紧的弦,\"跟你在一处就没半分顺心!\"
阳光落在她素白的裙角上,将那抹孤高清冷的轮廓衬得格外刺眼。
慕容玦握着砚台的手紧了紧,指腹碾过冰凉的石纹。
他想起昨夜她还蜷在他怀里,像只温顺的猫儿,喃喃着\"只有陛下不会丢下我\",怎么不过几个时辰,就变成了带刺的玫瑰?
\"栖蘅,\"他放下砚台走近,想替她拢一拢被风吹乱的发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栖凰猛地避开他的手,眼中竟有了水汽。\"我能有什么不舒服?\"
她的声音发颤,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尖锐,\"不过是在这宫里憋闷得慌,看什么都不顺眼罢了!\"
这话像根针,轻轻刺破了慕容玦强撑的镇定。
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中那点不悦瞬间化为心疼。
她总是这样,像夏日的天,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就暴雨倾盆。
可他偏偏贪恋那雨后的晴光,贪恋她雨过天晴后黏上来的温顺。
\"是朕不好,\"他放低姿态,像哄着闹脾气的孩子,\"不该留你一人在书房闷着。待会儿陪你去蘅风苑看新栽的白蘅草,好不好?\"
沈栖凰别过脸,肩膀还在微微颤抖,却没再说话。
慕容玦见状,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揽住她的腰。
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别生气了,嗯?\"他将下巴搁在她发顶,闻着她发间熟悉的蘅草香,\"朕给你赔罪。\"
怀中的人渐渐放松下来,转过身时,眼眶还是红的,语气却软了下来:\"谁要你赔罪了......\"
她伸手揪住他的衣襟,像只闹别扭后求安慰的幼兽,\"只是......只是你以后做事能不能上点心?\"
慕容玦心中一松,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看她嗔怪地拍开自己的手,那点残留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
\"是是是,陛下知错了。\"他故意用她的口吻说话,惹得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油嘴滑舌。\"她捶了他一下,却顺势靠进他怀里,\"中午想吃江南的水晶虾饺。\"
\"好,\"慕容玦抱紧她,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满足感,\"让御膳房做十笼,管你吃个够。\"
他完全没注意到,沈栖凰靠在他怀里时,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疲惫。
方才的怒火并非无中生有——清晨收到江遇之的密信,说萧承锐的影卫已在京城布下暗桩,那张画着玄鸟纹的令牌像梦魇般缠绕着她,让她片刻不得安宁。
可这一切,她不能告诉慕容玦。
午后在蘅风苑的暖阁里,沈栖凰靠在慕容玦怀里看他下棋。
他执黑棋,她执白棋,却总是趁他不注意偷偷挪动棋子。
\"又耍赖。\"慕容玦捉住她捣乱的手,在她掌心轻轻挠了一下。
沈栖凰痒得缩手,咯咯笑了起来。\"陛下棋艺太高,臣妾只能出此下策了。\"
她说着,顺势钻进他怀里,鼻尖蹭着他胸前的龙纹刺绣,\"不如陛下让臣妾几子?\"
慕容玦看着她仰起的脸,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眼底,映出细碎的光。
方才在御书房的阴霾仿佛从未发生过,她又变回了那个黏人爱笑的模样。
\"好,让你三子。\"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心中充满了宠溺,\"只要你高兴。\"
他完全没察觉到她笑容背后的勉强,没看到她低头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虑。
对他而言,她的喜怒无常不过是小女儿情态,是她在乎他的表现。
他贪恋着这份依赖,宁愿相信这是爱情的模样,也不愿深思那反复无常背后隐藏的不安。
而沈栖凰,也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份虚假的安宁里。
她知道自己像个贪婪的赌徒,一边享受着慕容玦的宠爱,一边用情绪做赌注,试探着他的底线。
可她停不下来,只能在晴雨无常的情绪里,紧紧抓住眼前这根浮木。
暖阁外的白蘅草在风中轻轻摇曳,送来清苦的香气。
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交错纵横,如同两人之间纠缠不清的情感,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慕容玦落下最后一颗棋子,看着沈栖凰耍赖赢来的棋局,笑得一脸温柔。
他不知道,这场他以为的爱情游戏,早已掺杂了太多他看不懂的筹码。
而沈栖凰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喜怒无常的边缘,支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