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世一般,连日的暴雨让江南水患肆虐,无数流民涌入京城。
晨雾还未散尽,云珈蓝的粥棚前已经排起长龙。二十口大铁锅架在临时垒起的土灶上,锅里翻滚着黄澄澄的杂粮粥——那是用七成糙米掺了三成白米,又加了盐巴和晒干的野菜末熬煮的。
\"排好队!每人一碗粥,两个杂面饼!\"惊蛰带着王府婢女们维持秩序。难民们捧着豁口的陶碗,眼巴巴望着锅里升腾的热气。
云珈蓝挽着袖子,亲自站在最前头的粥锅旁。她舀起一勺浓稠的粥,仔细撇去浮沫,倒进面前老妇人的碗里:\"小心烫,不够可以再添一勺。\"
老妇人捧着碗的手直抖:\"王妃娘娘,这...这真是给我们的?\"她不敢相信地嗅了嗅,\"还放了盐?\"
\"自然。\"云珈蓝笑着指向旁边竹筐里金灿灿的饼子,\"这是玉米面掺了豆面做的,耐放,您带两个路上吃。\"
排在后面的年轻汉子突然跪下磕头:\"王妃娘娘活命之恩!这杂面饼比城里粮铺卖的还实在!\"
原来云珈蓝命人将部分粗粮做成便于携带的干粮,以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卖给过路商贩。这些掺了麸皮的饼子虽然粗糙,但个头足有巴掌大,一个就能顶半天饱。
“王妃娘娘的粥棚在这儿!\"一个背着孩子的妇人高声呼喊,引得更多难民朝这边涌来。人群中有眼尖的老者突然惊呼:\"这...这不是上月在江南治水的北安王的夫人吗?\"
\"真是北安王府的大娘子!\"几个江南来的灾民激动地跪倒在地,\"那日咱们村濒临决堤,是北安王带着亲兵跳进洪水里打桩子啊!\"
粥棚前顿时炸开了锅。一个缺了门牙的老汉拍着大腿:\"老头子我认得!王爷走前,曾叫谢大人给咱布施!\"
他指着粥锅里沉甸甸的米粒,\"瞧瞧这实在劲儿,跟王爷那日赈灾一个做派!\"
正在舀粥的云珈蓝耳尖微红。她没想到这些江南百姓竟记得如此清楚。
\"王妃娘娘,\"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突然作揖,\"学生冒昧,您这粥里是否加了茯苓粉?家母久咳,喝了竟平顺许多。\"
云珈蓝微微颔首:\"先生好眼力。王爷说江南湿气重,特意让府医配了祛湿的药材。\"
她说着指向棚角几个陶罐,\"那边还有预防疫病的汤药,各位可自取。\"
这话引得众人又是一阵感慨。几个孩童捧着杂面饼,突然齐声唱起不知从哪学来的童谣:\"裴家郎,云家娘,熬的粥饭香又香......\"
不远处茶楼上。
裴嬴川摩挲着茶盏听幕僚汇报。听到童谣时,他的眉梢微微一动。
\"王爷,\"陈述忍着笑,\"百姓们都说,王妃这精打细算的劲儿,跟您三年前用军粮赈灾的法子如出一辙。\"
裴嬴川望向粥棚前那个忙碌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日头西斜时,粥棚前来了群特殊的客人——十几个穿着短打的脚夫,扛着新编的茅草帘子。
\"娘娘别嫌弃,\"领头的汉子搓着手,\"咱们没啥好东西,编了这些帘子给粥棚挡风。\"他指着帘角精心编织的如意结,\"这个式样,是咱们江南谢恩的礼数。\"
更让人动容的是,几个老婆婆用省下的粥米,混着野花捏成小巧的糕团,非要塞给云珈蓝:\"娘娘带回去给王爷尝尝,咱们穷人的心意......\"
回府路上,惊蛰捧着满满一篮谢礼,突然噗嗤笑了:\"娘娘您看,这糕团摆的,像不像'北安'二字?\"
云珈蓝低头,只见粗糙的米糕上,野花拼成的\"北安\"字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她抿唇一笑,顿感这几日的操劳,都值了。
......
百步开外,云绫罗故意搭在附近的粥棚前冷冷清清。描金漆的牌匾下,几个婆子正守着几锅雪白的精米粥。
那米粒晶莹剔透,熬得稀薄如水,飘着几片可怜的菜叶。
\"夫人,这...这没人来领啊......\"管事嬷嬷擦着汗。
云绫罗烦躁地扯着绣帕:\"怎么可能?我这可是上等香米!\"
她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云珈蓝那边,心里更烦躁了。
她压根不知道难民要的是生计,而不是摆排场。
云绫罗越想越气,突然指着对面,\"去!把那些贱民赶过来!\"
几个侍卫凶神恶煞地冲进云珈蓝的粥棚队伍,拽着几个瘦弱的难民就往回拖:\"都去那边领粥!夫人赏你们精米吃!\"
一个跛脚老汉被推搡着来到云绫罗的粥棚前,颤巍巍接过青瓷碗。刚喝了一口,管事嬷嬷就摊开账本:\"承惠,五十文。\"
\"什、什么?\"老汉手一抖,粥碗差点摔碎,\"不是布施吗?\"
云绫罗摇着团扇从纱帐后走出来:\"老伯,这可是上等的碧梗米,一两银子一斗呢。\"她指着碗底几粒米,\"就您刚才这一口,值五个铜板。\"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年轻汉子一把摔了碗:\"黑心肝的!王妃娘娘那边管饱不要钱,你们这清汤寡水还敢要钱?\"
\"放肆!\"云绫罗柳眉倒竖,\"那些粗粝东西也配叫粥?我这——\"
话未说完,突然被个精瘦老农打断。老人从怀里掏出云珈蓝发的杂面饼,掰开露出里面夹着的咸菜:\"大伙儿瞧瞧!王妃的饼子里还藏着菜!这黑心婆娘的白粥连粒米都数得清!\"
\"赔我碗钱!\"管事嬷嬷突然揪住老汉,\"这官窑瓷碗值二两银子!\"
她的话顿时激起更大民愤。烂菜叶混着泥巴砸向绸缎装饰的粥棚,云绫罗的绣鞋被踩得满是污渍。
\"反了你们!\"她尖叫着后退,却不料撞翻了粥桶。雪白的米粥泼在泥地里,引得饥民们红着眼扑上去争抢。
云绫罗格外狼狈。她精心挑选的藕荷色纱裙被泥浆染成了土褐色,裙摆上还粘着几片烂菜叶。
“你们这些贱民——啊!”她尖声咒骂着,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栽去。
绣着金线的绸缎腰带勾住了粥棚的竹架,只听得“刺啦”一声,半幅裙裾被生生扯裂,露出里面杏红色的衬裙。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几个孩童指着她大叫:“快看!她的衣裳开花啦!”
云绫罗羞愤交加,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不料手掌按进了一滩混着马粪的泥水里。
她猛地缩回手,指尖黏腻的触感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呕——”云绫罗干呕一声,昂贵的香粉被冷汗冲花,在脸上留下道道污痕。
更糟的是,她今早特意让婢女梳了半日的灵蛇髻,此刻已歪斜得不成样子。一支累丝金凤簪摇摇欲坠地挂在发间,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一声坠地,瞬间被混乱的人群踩扁。
“我的簪子!”她尖叫着伸手去够,却被一个扛着茅草的脚夫撞了个趔趄。那人肩头的草屑纷纷扬扬落下来,粘在她汗湿的脖颈上,刺得她浑身发痒。
“夫人快走!”管事嬷嬷想护着她撤退,却被难民推搡着挤到了一旁。
不知是谁泼来半碗酸臭的隔夜药渣,正好浇在云绫罗精心保养的秀发上。发丝黏成一缕一缕,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她终于崩溃了,绣鞋不知何时丢了一只,裹着绫罗袜的脚踩在碎瓷片上,疼得她眼泪直流。
原先簇拥着她的丫鬟婆子们早已四散逃开,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翻倒的粥桶旁,像只被拔了毛的孔雀。
最讽刺的是,不远处云珈蓝的粥棚前,那首童谣越唱越响亮:“裴家郎,云家娘……”
每一声都像刀子般扎在云绫罗心上。她哆嗦着嘴唇想骂人,却吃了满嘴沙尘,咳得连胭脂都花了。
“云珈蓝......”她恨恨咬牙。
都是云珈蓝那个贱人的错!
若是没有她,这些难民只会对云绫罗感恩戴德!
云绫罗边想,便觉得委屈。眼泪瞬间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