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远眯起眼睛:“你们的计划听起来不错,但风险太大。没有稳定的资金来源,你们能撑多久?”
林砚没说话,只是将那份报告递了过去。
谈判持续到深夜,最终仍未达成一致。
李明远离开时留下一句话:“我们等你们的答案。”
风呼啸而过,月光洒在雪地上,映出一条蜿蜒的小径。
林砚站在冬窝子旁,望着远方渐行渐远的车灯。
阿丽娅默默收起相机,镜头里,是老人紧锁的眉头、年轻人激动的眼神、还有林砚站在雪地里那个孤独却坚定的身影。
她按下回放键,屏幕上闪过一张张面孔、一句句对话。
她决定剪辑成一部短片。
今晚的篝火晚会,或许会成为改变一切的契机。
篝火在夜色中熊熊燃烧,火星噼啪作响,映照着一张张被风吹得粗糙却真挚的面孔。
阿丽娅站在人群边缘,手中的摄像机已经换成了投影仪,一块临时搭起的白布挂在毡房外侧,成了今晚的银幕。
“大家安静一下。”她开口。
人群渐渐聚拢,年轻的牧民、年迈的老人、抱着孩子的母亲纷纷坐下,目光落在那块晃动的布上。
林砚站在一旁,望着那一双双期待与忐忑交织的眼睛,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影像的力量,远比语言更直接,也更容易点燃情绪。
画面亮起,第一帧是暴风雪中的伊犁河谷。
镜头扫过风雪肆虐的山道,转场途中的一队牧人正艰难前行,木拉提的父亲背着孩子,巴合提大叔牵着马,林砚则在雪中推着一头陷入泥泞的羊。
风声、马嘶、呼喊混杂在一起,仿佛将所有人再次拉回那个寒冷而真实的夜晚。
接着,是一段谈判桌上的实录。
李明远的笑容、合同的封皮、牧民们低声议论的模样,还有林砚那份写满细节的报告被一页页翻过。
画外音是林砚的声音:“这不是放弃传统,而是让它活下去的方式。”
人群中有人低语,有孩子拉着母亲的手问:“我们真的可以自己做主吗?”
阿丽娅继续播放下一幕:孩子们围坐在火堆旁学习编织草绳,老人们讲述祖先的故事,游客在冬窝子前拍照留念……这些画面没有修饰,也没有剧本,却真实地展现了另一种可能。
最后一帧画面定格在木拉提站在山头眺望远方的身影,字幕缓缓浮现:
“如果连我们都不守护自己的根,谁还会记得我们是谁?”
篝火映红了每个人的脸,沉默如潮水般涌来。
随后,一个老人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巴合提大叔的肩,低声说了句什么。
其他人也开始点头、交换眼神。
巴合提大叔缓缓起身,走到篝火中央。
他的声音格外清晰:“我们哈萨克人走过雪山、穿过荒漠,不是为了住进水泥楼房。我们是草原的孩子,我们的帐篷不能变成标本。”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林砚,语气沉稳如铁:“林砚,你说怎么做,我们一起干。”
此刻,年轻人高声欢呼,几个年长者虽仍面露犹豫,但也缓缓点头。
林砚松了口气,嘴角刚刚扬起一点笑意。
木拉提已经牵好了马,巴合提大叔正在点检羊群状况,阿丽娅则默默调整着相机角度,捕捉这即将到来的一切。
“我们得马上出发。”林砚声音沉稳有力,掩饰住内心的震荡,“天气不妙,转场不能再拖。”
巴合提点头,一挥手:“走。”
队伍动了起来。
几百头羊在风雪中缓缓前行,像一片漂浮在白色海洋上的云。
远处山影模糊不清,天地之间只剩风声与脚步声交织成一张密网,紧紧罩住所有人的心。
林砚骑在一匹棕色马背上,紧跟着队伍中央。
风越来越大,吹得人脸生疼,视线也被雪花遮蔽了一半。
他不断回头查看队尾情况,心里隐隐不安。
刚走了不到五公里,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羊群惊了!”有人喊。
只见领头的几只母羊突然失控,冲下山坡,其他羊也跟着跑散。
雪深路滑,稍有不慎就会跌入山崖。
几个年轻牧民立刻策马追赶,但风雪太大,方向难辨。
“不能让它们跑远!”木拉提咬牙道,“否则整个春季都别想找回。”
巴合提眉头紧锁,目光扫向林砚:“你有什么主意?”
林砚快速环顾四周,脑海中迅速调出记忆里的地形图——这片区域曾是他爷爷带队勘探过的地方。
“前面两公里处有个废弃的冬窝子。”他说,“可以作为临时避风点。先把人和牲口集中过去,再想办法安抚羊群。”
“可那地方太偏。”一位年长牧民皱眉,“离预定草场还有十几公里。”
“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羊群。”林砚语气坚定,“没有羊,草场再好也没用。”
众人沉默片刻,巴合提最终拍板:“听他的。”
一行人迅速调整路线,在暴风雪中艰难前行。
年轻的牧民被分成几组,一部分负责引导羊群,一部分随林砚前往冬窝子搭建临时围栏。
到达目的地时,风雪已近白盲。
林砚跳下马,带头搬起干草铺地,又指挥年轻人将毡布撑起作挡风墙。
几位老人则协助清理积雪,加固结构。
尽管手冻得通红,脸上结满冰碴,但他始终没有停下。
渐渐地,一些原本怀疑他的牧民开始主动帮忙。
“你比我想的还要拼。”木拉提一边搭帐篷一边笑,“我还以为你会怕冷缩手。”
林砚喘着气笑了笑:“我爷爷说过,草原的风,是磨练人的。”
夜幕降临,风势仍未减缓。
羊群终于被赶回,暂时安置在围栏内。
人们围坐在火堆旁,烤着湿透的衣物,喝着热腾腾的奶茶。
林砚靠在角落休息,望着跳跃的火光发呆。
“你还记得你说的话吗?”木拉提忽然在他身边坐下。
“什么话?”
“你说,这不是放弃传统,而是让它活下去的方式。”
林砚轻轻点头。
“那你相信它真的能活下来吗?”
林砚望向窗外茫茫风雪中的羊群,低声说:“只要有人愿意守护它,就一定能。”
木拉提没再说话,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
这时,阿丽娅从外面走进来,手里紧紧抱着她的相机。
她脸色苍白,嘴唇冻得发紫,却仍坚持记录着这一晚的每一帧画面。
“你不该冒险在外面待这么久。”林砚起身接过她手中的相机。
“有些东西,值得记录。”阿丽娅淡淡一笑,“你看这个镜头。”
她调出一段视频:风雪中,牧人们合力搭建围栏,年轻人和老人协作无间,羊群在围栏中逐渐安静下来。
背景音是呼啸的北风,却掩盖不住人心跳动的温度。
“继续拍吧。”他说,“这是属于他们的历史。”
阿丽娅点头,重新调整镜头,对准火堆旁的巴合提大叔。
老人正低声讲述着祖辈如何在风雪中生存的故事,孩子们围坐聆听,眼神亮如星辰。
林砚正将白天采集的转场歌谣和老牧人讲述的口述史资料一一归档,耳机里传来苍老而浑厚的旋律——那是巴合提大叔的父亲年轻时唱过的迁徙之歌。
音符低沉起伏,像草原上的河流,也像风雪中蜿蜒前行的羊群。
忽然,一段旋律让他愣住了。
那是一段节奏稍快、音调跳跃的副歌,虽带着哈萨克族特有的喉音唱法,却隐隐透出几分熟悉的韵律。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喀什老茶馆中那个夏日午后,阿依夏坐在织机前轻声哼唱的艾德莱斯绸织造歌……
他猛地坐直身子,心跳加快。
这段旋律与维吾尔族传统曲调的结构、节奏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它们并非完全相同,但分明是某种更古老旋律的不同分支,像是从同一片文化根系中开出的两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