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大学内,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那栋灰白色、线条冷硬的实验楼深处。院长办公室的门紧闭着,隔绝了走廊里学生匆匆的脚步声和仪器低沉的嗡鸣。
窗外的阳光被厚重的防紫外窗帘挡去了大半,只留下几缕倔强的光线,在堆满文献和期刊的办公桌上切割出狭长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因味道、旧纸张的霉味,还有一种……近乎窒息的、被巨大冲击波席卷过后的死寂。
秦院长,这位在高温合金和复合材料领域浸淫了三十余年、在国际学术界都享有盛誉的材料学泰斗,此刻正深陷在他那张宽大的皮质座椅里,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石像。
他面前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摊开着一份文件。
那不是普通的论文或项目书。那是七张A4纸。纸面干净,除了打印的墨迹,没有任何修改的痕迹。但就是这七张纸,却如同七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双目刺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的双手死死撑在桌沿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骇人的青白色,微微颤抖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纸面上的每一个公式,每一个参数,每一个结构示意图。他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额角、鬓角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松弛的皮肤滑落,滴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几次试图拿起桌上的老花镜,手指却抖得根本无法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
“不可能……这不可能……” 干涩嘶哑的声音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难以置信的惊骇,“绝对不可能……”
他猛地摇头,仿佛要甩掉眼前这荒诞的幻觉。花白的头发随之凌乱地晃动。
他强迫自己重新聚焦,目光死死钉在第三页那个关于“变循环自适应引擎核心燃烧室热端部件——基于铌基超高温合金与陶瓷基复合材料(cmc)梯度功能一体化设计”的章节上。
那精确到令人发指的合金成分配比(Nb-45ti-5w-2.5hf-0.1c wt.%),那匪夷所思的梯度过渡层设计(从富金属韧性层到富陶瓷耐高温层的纳米级连续过渡结构),那针对极端热-力-化学耦合环境下的微观组织演变模型……每一项数据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他毕生建立的认知体系上!这根本不是现有理论框架和实验手段能够企及的东西!这更像是……来自未来的蓝图!
他又翻到第五页,“等离子体隐身蒙皮材料——超宽带频率自适应吸波结构及其可控电磁特性”。
那复杂到令人眼晕的多层吸波结构设计(包含频率选择表面FSS、磁性纳米颗粒掺杂层、导电聚合物基体、微腔谐振单元),那对材料电磁参数在宽频带(0.5-40Ghz)内实现动态可调的理论模型,那匪夷所思的、利用智能材料和微流控技术实现结构“呼吸”以适应不同飞行状态的构想……秦正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已经超越了当前材料科学的边界,踏入了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近乎科幻的领域!
“一个星期……才一个星期……” 他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然而,仅仅翻开了第一页,他就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这是一份完整的、逻辑严密到令人绝望的、指向下一代尖端航空器的核心材料技术路线图!其完整性、前瞻性和技术深度,足以让任何一个国家级重点实验室为之疯狂!
他用了整整七天!七天七夜!几乎没有合眼!推掉了所有会议,关掉了手机,把自己锁在这间办公室里。咖啡壶烧干了又煮,煮了又干。他调动了自己毕生所学,查阅了国内外所有能找到的前沿文献,甚至动用了私密渠道联系了几位国宝级的同行进行极其隐晦的探讨(当然,他不敢泄露具体内容)。他试图从每一个角度去质疑、去推翻、去证明这份东西是荒谬的、错误的、或者……抄袭的。
但结果,让他通体冰凉!
他不仅无法推翻其中任何一个核心论点,反而在反复验证和推算中,被那份设计背后所蕴含的、如同宇宙法则般精确而深邃的逻辑体系彻底折服!那严丝合缝的推导,那对物理极限的深刻洞察,那对材料本征性能近乎完美的驾驭……这绝非人力所能及!更不可能是一个刚满十八岁、刚刚踏入大学校门的新生能够独立完成的!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这份东西,本身就来自一个超越他们当前时代的技术源头!
这个念头,让秦正阳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眩晕。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踉跄着冲到窗边,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
刺目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照亮了办公室内的一片狼藉——堆满演算草稿的地面,散落着速食包装的垃圾桶,还有桌上那七张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A4纸。
他需要空气!需要冷静!
但窗外,交大校园平静依旧。绿树成荫,学生们抱着书本匆匆走过,远处球场上传来隐约的呼喊。一切如常。
只有他,秦正阳,被困在这七张纸所引发的、足以颠覆整个航空材料领域认知的巨大风暴中心!
冷汗浸透了他衬衫的后背。他扶着窗框,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目光再次落回桌上那叠薄薄的文件。
“五代机……完整版……” 他想起陈羽墨当时平静的话语,“一年之内……”
一年?!
秦正阳只觉得一股荒谬感夹杂着更深的恐惧涌上心头。拥有这份设计,一年时间哪里是完成设计?这分明是……开启了通向未来空权巅峰的加速通道!拥有了它,追赶甚至超越,将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这份东西的价值……无法估量!它关乎的,是国运!是未来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的战略安全!
巨大的责任感如同冰冷的山岳,瞬间压在了这位老教授早已不再年轻的肩头。他猛地转身,几乎是扑到办公桌前,颤抖着手抓起那七张纸,如同捧着易碎的稀世珍宝。他胡乱地将它们塞进一个标注着“绝密”的厚重牛皮纸档案袋里,手指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显得笨拙不堪。
然后,他一把抓起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手指颤抖着,几乎按不准号码。
“喂?周校长吗?是我,秦正阳!” 他的声音嘶哑、急促,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激动和不容置疑的紧迫感,“那份东西……陈羽墨给的那份东西!我……我看完了!您……您必须立刻见我!马上!就在您办公室!现在!!” 他几乎是用吼的,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沉稳,“出大事了!天大的事!!!” 最后几个字,带着破音的尖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
电话那头似乎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校长周怀仁同样凝重而急促的声音:“好!我等你!立刻过来!”
秦正阳重重地挂断电话,胸口剧烈起伏。他紧紧抱着那个装着七张纸的沉重档案袋,如同抱着一个即将引爆的、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炸弹。他顾不上整理凌乱的仪容,顾不上擦拭额头的冷汗,甚至顾不上锁门,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办公室,朝着校长楼的方向狂奔而去。
走廊里,几个路过的研究生惊讶地看着他们平日威严稳重的院长,此刻脸色惨白,双目赤红,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像被什么恐怖的东西追赶一样,失魂落魄地跑过,带起一阵慌乱的风。
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冰冷的走廊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陆秉坤奔跑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扭曲。他怀里的档案袋,沉甸甸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胸膛,也烫着这个看似平静的午后。
那七张纸掀起的无声惊雷,正以不可阻挡之势,穿透材料学院的壁垒,即将在校长办公室,炸响一场足以撼动整个共和国科技与国防神经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