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里的红点越聚越多，螺旋桨的轰鸣像重锤般砸在众人耳膜上。
苏瑶数到第七架直升机时，它们已呈环形编队罩住整个山谷，探照灯柱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将众人的影子压缩成地面上几团模糊的黑渍。
\"弹药剩五发。\"王队长的声音从通讯器里挤出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响。
他护着赵教授和刘博士退到一块凸岩后，步枪枪管还在冒烟——刚才那波扫射里，他替刘博士挡了三颗子弹，肩章被血浸透，凝成暗褐色的硬块。
苏瑶摸了摸腰间的配枪，弹仓空了。
她的掌心还留着霍霆风的体温，刚才塞优盘时，他手掌上的茧子蹭过她虎口，像块烧红的铁。
此刻他半蹲着，背抵着半面残墙，军装右肩洇开的血花还在扩大，却仍举着望远镜观察敌机阵型：\"七架直-10，机腹挂着重机炮，编号被涂了。\"
\"涂编号？\"老张吐掉嘴里的草茎，他刚才在附近土坡打了个滚，脸上沾着泥，\"这他妈是正规军的做派？\"
风突然转向，卷来一股柴油味。
苏瑶顺着气味望去，二十米外有座废弃仓库，铁皮屋顶锈出蜂窝状的洞，半扇铁门歪在地上，门内堆着几排油桶，最上面的标贴褪了色，但\"军用燃油\"四个字还能辨认。
她瞳孔微缩——三个月前她整理后勤处旧档案时，确实见过这份记录：1978年边境战役后，这片山谷曾设过临时物资库，后来因山体滑坡废弃，库存物资没来得及转移。
\"王队，带两位教授往仓库方向撤。
老张，你跟我来。\"苏瑶扯下脖子上的丝巾，迅速系住霍霆风的伤口，\"林骁！\"
正在用单兵火箭筒压制敌机的林骁闻声回头，护目镜上溅着血点，那是刚才替老张挡弹片时崩的。
他战机的残骸就在三百米外，尾翼还冒着烟——半小时前为了引开第一波追击，他强行迫降，现在只能靠地面武器作战。
\"我要你去开那架被打残的武直。\"苏瑶指向山谷东侧的洼地，那里停着架机身倾斜的直-9，\"引擎应该还能用，你飞高了吸引火力，给我们三分钟。\"
林骁的喉结动了动。
他看见苏瑶发梢沾着草屑，耳后有道血痕，是刚才碎石擦过的。
三天前他在后勤处楼下等她时，她还穿着淡蓝衬衫，发间别着茉莉。
现在她眼里烧着团火，比他第一次在演习场见她时更亮。
\"明白。\"他摘下护目镜塞进苏瑶手里，\"要是我没回来——\"
\"你会回来。\"苏瑶打断他，把护目镜按回他胸口，\"你的战机尾号是713，我查过，那是你生日。\"
林骁愣了一瞬，突然笑了。
他抓起地上的单兵火箭筒，猫着腰往洼地狂奔。
子弹追着他的影子打，在脚边炸起尘土，他跑得像道风，带起的气浪掀翻了半块碎砖。
\"瑶瑶。\"霍霆风抓住她的手腕，指腹蹭过她腕间那道旧疤——那是六年前她为救坠楼小孩留下的。\"你想烧仓库。\"
苏瑶没否认。
她望着仓库里的油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本被烧了半页的笔记，想起昨夜刘博士颤抖着说的\"他们在拿活人做神经毒素实验\"，想起赵教授偷偷塞给她的血指纹实验记录。
那些纸页现在都在霍霆风怀里的优盘里，比她的命重千倍。
\"油桶是92号军用燃油，燃点低。\"她蹲下来，与他平视，\"老张会在周围铺柴油引信，等林骁把敌机引到东侧，我们点着仓库，烟幕能挡他们的热成像。\"
霍霆风的拇指抚过她眉骨。
他闻到她发间残留的皂角香，和着硝烟味，像极了那年暴雨夜，她浑身湿透冲进他办公室，说\"我要查我爸的案子\"时的味道。
那时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会把他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却还是张开了怀抱。
\"我数到三，你带着老张往仓库跑。\"他抽出腰间的军刀，\"我断后。\"
\"霍霆风——\"
\"三。\"
他突然扑过去，将苏瑶撞进岩缝。
子弹擦着她耳畔飞过，打在身后的岩石上，迸出火星。
苏瑶看见他后背的军装又绽开个血洞，鲜血顺着腰际往下淌，在地上拖出条红痕。
\"老霍！\"老张的喊声响彻山谷。
他正猫在仓库门口布置引信，手里的柴油桶\"哐当\"落地。
霍霆风跪了一瞬，又撑着站起。
他举着那把军刀，刀身映着探照灯的冷光，像道劈不开的墙。
苏瑶看见他肩章上的将星在流血，突然想起上个月他生日，她亲手给他缝的将星肩章，金线还闪着光。
\"跑！\"他吼道，声音震得岩缝落石。
苏瑶咬着唇冲进仓库。
老张已经把柴油泼成条蜿蜒的河，从油桶堆延伸到谷口。
刘博士和赵教授正搬着最后几桶燃油，赵教授的眼镜碎了半片，镜片扎进脸颊，血珠顺着下巴滴在油桶上，晕开小红花。
\"点这里。\"老张把打火机塞进她手里，\"我去帮王队架机枪。\"
苏瑶攥紧打火机。
外面传来密集的枪响，混着林骁战机的轰鸣——那架残损的直-9竟真的升起来了，尾桨冒着火，像只受伤的鹰，摇摇晃晃往东侧爬升。
敌机群果然被吸引，三架转向追击，重机枪的火舌舔着直-9的机身。
\"林骁！\"苏瑶对着天空喊，声音被风吹散。
\"轰——\"
直-9的尾翼爆炸了。
橘红色的火光里，林骁的身影从座舱里弹出来，降落伞在浓烟中绽开，像朵迟开的花。
苏瑶看着他坠向山谷西侧的树林，心跳漏了一拍——那里有片缓坡，他应该能活。
\"瑶瑶！\"霍霆风的声音带着血沫。
苏瑶转头，看见他倚着仓库门，军刀掉在脚边，胸口的血把军装染成深紫色。
他身后，六七个黑衣男人端着突击步枪逼近，战术背心的反光条在火光里明灭。
\"数据。\"为首的男人扯下战术面罩，是支援部队首领。
他左脸有条蜈蚣似的疤，从眉骨划到下颌，\"交出来，我放你们走。\"
苏瑶的手指扣紧打火机。
她望着霍霆风惨白的脸，他的睫毛在颤，像片即将飘落的叶。
老张的声音在通讯器里炸响：\"火引布置好了！
再等三十秒——\"
\"别信他。\"霍霆风咳出血，\"他们要灭口。\"
支援部队首领笑了，抬手就是一枪。
子弹擦过霍霆风的太阳穴，在墙上打出个洞。\"苏副处长，你父亲当年也是这么倔。\"他歪头，\"你猜他最后说的是什么？
'我女儿会查到你们'——多感人啊。\"
苏瑶的太阳穴突突跳。
父亲临终前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有些真相，要等春天才能发芽。\"此刻她终于明白，所谓春天，从来不是等来的。
而是——
他们用命，拼来的。
她按下打火机。
柴油引信腾地窜起火焰，像条火龙扑向油桶堆。\"轰\"的一声巨响，仓库爆炸了。
气浪掀翻了三个黑衣男人，燃油泼洒在半空，燃烧成一片火雨。
浓烟裹着火星升腾，遮住了探照灯的光，整个山谷陷入混沌的红与黑。
\"撤！\"王队的吼声穿透轰鸣。
众人扶着霍霆风往谷口跑，苏瑶背着赵教授，刘博士架着老张，王队断后开枪。
火舌舔着他们的衣角，烤得皮肤生疼，可谁也不敢停。
\"苏瑶！\"支援部队首领的声音从浓烟里钻出来，带着点扭曲的笑，\"火会灭的，烟会散的。\"
苏瑶跑得更快了。
她听见身后传来更多脚步声，是敌人追上来了。
霍霆风在她怀里动了动，手指轻轻勾住她的小指，像当年在江边散步时那样。
当他们跑到谷口时，大火开始减弱。
浓烟渐渐散开，探照灯重新锁定了他们的位置。
支援部队首领站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举着扩音器，声音像淬了毒的刀：
\"苏副处长，给你十秒钟——\"
\"交出数据，活。\"
\"不交——\"
\"你们，全死。\"
山谷里的风突然停了。
苏瑶望着霍霆风染血的脸，望着林骁降落伞消失的方向，望着老张被烟火熏黑的手背，喉咙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十秒。
足够让她想起很多事。
足够让大火最后一次噼啪作响。
足够让支援部队首领的手下，把枪口对准他们的后背。
而她的手指，还攥着霍霆风掌心里的优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