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禧离开后，裴齐光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坐在榻前，低头替沈朝盈理了理披散下来的发丝，手指拢过她耳后。
“陛下觉得那封信。”沈朝盈靠在他肩头，轻声道，“惇王是递给瑶古娜的，对吧？”
裴齐光没有否认，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沈朝盈轻轻吐了口气，转头看着他，“那陛下准备怎么做？”
裴齐光垂眸思索一瞬，抬手唤来守在殿外的逐一，沉声吩咐，“飞花阁内外，再添三人。一个守膳房出入口，一个在瑶美人贴身婢女身边安钩子，另一个每日盯紧她的焚香炉，让太医局值班的也换掉，用顺王派过去的人。”
逐一领命退下。
殿中重归安静，沈朝盈默默听着，半晌没出声。
她垂眸轻轻抚着自己肚腹上尚未显形的位置，手指轻柔又小心。
裴齐光看见，眼神一顿，将她手扣住，“初初怕了？”
“不是怕。”她笑了笑，眼波澄澈，“只是想着，不能一直藏着。”
他没说话，只将她手贴紧了些。
沈朝盈靠进他怀里，眼睛亮亮的，“皇后娘娘近来身子越发不好了，你知道的，她其实是很挂念我的。”
“我想……等再过些日子，冬至宫宴那天，正好朝野齐聚，我就在宴上，把喜讯说出来。”
“这样一是冲喜，娘娘知道了，说不定还能宽心些。二是这件事若摆到明面上，有些人反而投鼠忌器，做不了太绝。”
裴齐光听完，没立刻答应。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像是在她平静的表情里，寻找她藏起来的那一分不安。
“你想得周到。”他顿了顿，“初初，无论如何，朕定会护你和孩子周全的。”
沈朝盈靠在裴齐光肩上，已经有些困了，却还捏着那张冬至宫宴的准备清单不撒手。
“冬至还有那么久，现在急着想这些做甚。”裴齐光一手夺过她的纸，另一只手轻轻揉她肩膀。
“我闭着眼也能想。”她嘴角带笑，又懒洋洋地靠回他怀里，“欸，长公主来之前陛下好像说了件我弟弟的事？”
他应了一声，“嗯，正想着告诉你。”
他抬手抚了抚她额发，语气中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赞许，“你弟弟，沈既明，前不久自己报了军营考核，没让你父亲写半个字条，直接投的北关军营。守将看中他箭术准，马术稳，破例让他提前录了籍。”
沈朝盈一下子睁开了眼，坐直身来。
“他才多大啊，才十五不到吧？”
“快十五。”裴齐光轻笑了一声，“你别看着他年纪小，志气倒是大得很，他写表时说，不想靠姐姐的名头进军营，怕玷了自家门楣。”
沈朝盈怔了一下，忽然眨了下眼，低头抿嘴笑。
“真是个傻小子。”
她心头一阵酸软，那种又高兴又想叮嘱点什么的感觉，一点点晕开。
她原以为穿了书，只是代替原主过一场，但自从上次见过这里的母亲和弟弟之后，她就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他们越来越好。
那些点点滴滴，如今全都变成了线，系在她心上。
“朕知道你记挂他们。”裴齐光看着她低头笑的样子，指节轻扣着她掌心，“所以朕让人留了心。”
“他要是能在军中站稳脚跟，朕会慢慢给他调岗，升职，是凭他自己的功勋，不会太快，但也绝不会太慢，毕竟他姓沈，算你的人。”
沈朝盈随即仰头笑了，眼角带了点水光。
她轻轻挨过去亲了他一下，语气像撒娇，也像在掩饰自己的鼻尖发热，“那我岂不是有靠山了？”
裴齐光抬手捏她下巴，他低笑了一声，终于将她抱回榻上，“是啊，后台强硬的珩婕妤娘娘，再歇会吧。”
沈朝盈窝在他怀里，眼神一点点松软下来。
……
转眼时间便到了初冬，京中初霜未至，冷风却已带骨。
御花园的海棠叶落得差不多了，各宫开始裁制冬衣，宫匠局，尚衣局与内廷炊事几乎昼夜不息。
这一年冬衣式样新制，皇后下令各宫妃嫔皆可增添内衬，羽纱中缀银狐暖绒，色系由各人按照位份自行选定，再由尚衣局统一配香熏制。
这本是天家厚待，无人觉得不妥。
只是总有一些人善于抓住时机，火光未起，心火已燃。
飞花阁内，暗香流转。
瑶古娜将帘子拢得极紧，室内焚着檀香，一道香气隔着帘缝漫出，像是裹着糖皮的毒药。
陆昭仪穿着石榴红的褙子，手里慢慢转着茶盏，神色有几分狐疑，“你让本宫来，是有了什么法子要本宫去做？”
瑶古娜靠在榻上，唇角一挑，笑意温软，“娘娘您与妾不同，您在宫中多年，谁敢查您？妾动手，风险太高。”
陆昭仪抬眼盯她，“你不是向来最不愿借旁人手么。”
“但现在不一样了。”瑶古娜轻声说，眼波却透着一点锋利。
“她若真有了身子，等到哪一日公布了，全宫皆知，你我就再无转机。”
陆昭仪脸色微变。
瑶古娜走下榻来，赤足踩在暖毯上，手中拎起一个小铜瓶，轻轻摇了摇。
瓶中是细细一丸香料，外层裹蜜蜡，一破即散。
“妾已有法子，只需娘娘动一动手。”
她走近，将铜瓶放到陆昭仪面前，“尚衣局制衣后都要送去统一熏香，分批编号再送各宫，只需您的人悄悄将这一丸掺进去，珩婕妤那一批香炉妾查过，香料是旧年进贡的雪菡霜。同一来源，她若出事，旁人也不会疑到你我头上。”
陆昭仪眯了眯眼，没说话。
香，是最难查的手段。
若说膳食可试，衣物可察，唯独这熏香，是万千细料熬制后融入绵烟，再入织物，熏完即散，见不到也摸不着，若非有人提前知情，便连太医都难说是何因。
“那香丸是催崩草揉制。”瑶古娜补了一句，唇边还挂着温婉的笑，“对常人无碍，对有孕之身，却能扰胎脉，致先动后崩。”
陆昭仪指尖敲着茶盏，许久，轻轻一笑。
“够毒，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