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末未时初,一匹快马通过上虞县南城门向着上虞县衙疾驰,一个消息也被带到了上虞县,巡检司巡检被杀了。
巡检是命官,而且还是九品官,被人杀死这件事可不小。当即,县里一方面向位于本县的府衙报信,另一方面,由主簿、典史带队亲赴巡检司驻地调查情况。至于二把手县丞,此时正在荠县当代理县令呢!
上虞县与荠县一样,或者说整个南平府都差不多,这里靠近大山,人烟不多,没什么人来,也相对太平。
现在县官被杀,这在整个上虞县来说都是一件大事。
南平府衙在得知消息之后,立马派出一位正七品的推官前去调查。其实这时候如果南平府有按察使司衙门设立的分巡道,发生了命案之后知府衙门还需要知会按察使司分巡道。分巡道对于所管辖范围内的案件具有复核权,现在发生了官员的命案,他们有权利知道。
可惜,南平府终究是太偏僻了,按察使司分巡道没有设立在南平府,而是周边几个州府分属同一个分巡道。
至此,在午后,州府衙门以及上虞县衙全都派出了官员以及一众公门中人前往上虞县巡检司衙门。
等到李逸等人到达古镇之时,已经是深夜了,他们逆流而上本身速度就不快,之所以能在深夜到这,还是巡检司快船在河流中能够快速穿梭以及船员们不遗余力的划桨。
上虞县巡检司衙门位于“L”形街道的尽头,巡检死亡之后由吏员暂时接管事务。上虞县与长吉县一样都没有设立副巡检职位,这说明这两个县虽说设立巡检司这个衙门,但是却也不是非常繁忙的地方。
在一些繁忙的地方,巡检司一般有两位主要官员,一个巡检以及一个副巡检,都是从九品。
此刻,巡检司衙门外面已经站了一圈府衙以及县衙的捕快,同时还有巡检司的弓手在外边巡逻,一副山雨欲来的景象。
李逸和徐肆被带到了一个小房间,他们并非犯人,而且还是荠县县衙之人,因此并没有将二人关到牢房。
房间内没有没多余的摆设,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还有一壶热水。
“徐大哥,要不你先上床休息会儿吧。徐大哥可知道刚在外面那些衙役是哪里的?”
李逸已经连着灌了好几杯热水,在船上冷的很,此时一杯热水下肚感觉整个身体的温度都在快速的上升。顺手给徐大哥倒一杯,李逸才问了上面那个问题。
徐大哥接过茶杯也是猛的灌进肚子里,“那些人应该是府衙和县衙的衙役,看来是有府衙和县衙的官员到了。”
这就是府衙离得近的好处,发生了什么事情能够第一时间下到附郭县里,像是荠县,白莲教的事情都发生了好多天了,府衙才传来消息。
作为附郭县,府衙离得近有时候是好事,但是很多时候对于知县来说,这也是一件坏事。
俗话说“三年不幸,知县附郭”,就是说作为附郭县的知县,在本县会处处碰壁,因为上头还有一个府衙,很多事情做起来就没有那么方便。
有时候不仅不方便,而且很多事知府衙门还会指示县衙去做,那县衙也必须去做啊,不能拒绝。
实际上,除了府一级别的附郭县,还有省城的附郭县,作为省城的附郭县,那就更不好过了,所以才有了“三生作恶,附郭省城”这么一说。
其实,还是一个地方没有说过,前文在描述知县时,说的是知县是正七品,但是有一个地方的知县却是正六品,那就是京城。
顺天府下辖宛平和大兴二县,顺天府府尹正三品,宛平、大兴二县作为京县,县令则是正六品。
作为京县的县令,上头的机构可就不止一点点了,事情也不是一点点。因此,对于京县县令,有这么一句话,叫“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由于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有人来召见他们,徐大哥也还不困,毕竟他是入品武夫,可是李逸却想休息休息。
在床上躺下感觉没有多久,就听到了拍门声。
门外是巡检司的弓手,说是州府推官有请。
此时已经是凌晨,巡检司衙门大堂内却灯火通明,一位身穿青色小杂花式官服,补子上是鸂鶒的官员正坐在正中,两侧还有一个补子是炼雀的九品官员,至于另外一位,则可能是未入流的官员了。
“学生李逸见过大人。”李逸向正中那位七品官员拱手作揖,又向着两侧的官员行礼。
受到另一个世界的影响,李逸还以为百姓见到官员会要行跪拜礼的,但是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却知道现如今大部分人见到官员其实还是行作揖礼。
只因《太祖实录》中规定,百姓见官仅需“躬身举手,齐眼为敬,官员无需答礼”,不过到了今上在朝,听说又恢复了跪拜礼,不过百姓们已经习惯一百多年来不跪拜了,要行跪拜礼还不习惯呢,因此只在一些地方行的是跪拜礼,大部分百姓还是作揖礼。
况且,李逸首先抛出了自己读书人的身份,这点在面见文官时极为有用。
果然,正中的那位官员看着李逸道:“还是读书人,可有功名在身?”
“回大人,学生本是要参加明年的童生试的,前几个月前因家中长辈去世,服丧之期结束后又遇到了服役之事,故而来到了上虞。”
“虽然耽误了不少时间,但是学生一心向学,却也想早日考取功名。”
官员的神情都缓和了许多,实际上在他们这些官员眼中,天下读书人还真不是一家,但是还不是官员的读书人却可以成为一家,因此这也算是一种提前拉拢。
这位来自府衙的七品推官正了正身子,道:“本官姓郑,有一事需要问询于你,不可隐瞒,需如实回答。”
李逸自然称是。
“白天之时,你在馄饨摊前作了一首诗词,那让你写词牌名的儒生,你可认识?”
李逸道:“大人明鉴,学生几人本是上岸吃点东西,那康、段姓书生诗词大杂烩,学生看不过,就给同座几人讲解,此后他们趁机撺掇学生写一首以雪为题的诗词,学生这才作了一首。”
“恰好那儒生就坐在学生等人的旁边,被他听到了,将诗词写在宣纸上,让学生给诗词写一个词牌名,学生这才在宣纸上书写。”
“学生与那儒生,今天却是第一次相见。”
那位推官手里拿过一张宣纸,上面却沾染上了几朵血色,像是血色的梅花。
“这是你所作的诗词?”
郑推官手里的宣纸往前推了推,李逸这才看清,这正是自己书写的那张。他融合两世书写的一些习惯,写出来的字还是很有自己的特色的。
确认了确实是自己所写,李逸拱手,“正是学生所作,宣纸上的词牌和名号,也是学生所写。”
郑推官明显也是极为喜欢这首词的,一首词几十个字翻来覆去的看,片刻后才道:“你既有如此才华,当考取功名,报效国家,今后遇到什么事,却也可以前来寻我。”
这是想和李逸结一份情。
本朝科举不再考诗词,但其实诗词的作用却在考场之外发挥的淋漓尽致。例如在考试之前,因为一些诗句而受到了主考官的青睐,或者一些诗句让自己名满京城,从而让考官们印象深刻,这都是有可能的。
对于这位郑推官的好意,李逸却不好拒绝,主要还是人微言轻啊。
接下来的一些时间,全是这位郑推官在与李逸说些诗词方面的问题,李逸虽然不怎么会作诗,要么就是当文抄公,但是鉴赏的本领还是有的,毕竟从小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嘛。
只不过这位郑推官许多的理论全是来自于前人,他自己对于一些事物的看法还被局限在前人的经验中,而没有自己的看法。
李逸只能在心里感叹,这位郑推官如果想在学术上更进一步,恐怕很难了。
大堂内的上虞主簿和典史彼此面面相觑,此时他们也不能说什么,只好看着那两人继续讨论着诗词之道。
“行了,今日就到这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李逸拱手告退,和在门外的徐大哥一起回到了那间小房间。
此刻,在李逸走之后,巡检司衙门大堂内,此前对李逸和颜悦色的郑推官脸色一沉。
“郑大人,这李逸应该与此案并无关系,况且此人还是荠县前往上虞运送物质之人,大人为何还要留他呢?”
却是上虞县的主簿,如今他们上虞县丞在荠县为代理县令,上虞与荠县便多了几分香火情了。主簿也想卖荠县几分情面的,以后说不准韦代知县就会成为真正的韦知县。
这郑推官刚才别看表现的很平易近人,还让李逸遇到困难去找他,可是主簿却看出来了,他并不想让李逸离开。
其实郑推官何尝不知道呢,那上虞县的韦明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八品的县丞,如今虽然是代理荠县县令,但是荠县一事如果处理得当,那么不久之后可能就会摘掉这个代字,成为真正的一县之父母。
不要看他这个推官是正七品,县令也是正七品,品级一样,但是论起权力来说,他这个推官可比不上县令。
而且那韦明并不是朝中无人啊!
郑推官也愁,可是离开府衙之前,有人给他递了一张条子,让他把人留住,能给他递条子的,府衙又有几人呢?那几个人,他也不能得罪。
“郑大人,郑大人?”
见郑推官发着呆,上虞主簿走上前轻声呼唤。
“嗯?”
“郑大人,那李逸可还需要将他们留下?”主簿又问了一次,这次却仿佛摸到了这位郑推官的逆鳞。
“本官做事,要你来教?”
这话可真的不客气,甚至可以说已经是呵斥了。
此时,李逸和徐肆的房间内,两人却丝毫没有睡意。
“那位郑大人恐怕不会让我们就这么离开,表面和和气气的,实际里一句松口的话都没有。”
徐大哥对于官场上的这些调调还是熟悉的,李逸相信徐大哥的判断。
“我们与这位郑大人并不相识,按理来说与我们应该没有仇怨,况且上虞县丞如今是荠县代县令,那两个上虞县的官员都对我们挺和气,这州府的郑大人却有意为难我们,恐怕这背后是有人要故意为难我们。”
这会儿他们已经知道那位高坐正堂的郑大人乃是州府的推官了。
“为难我们的会是谁?刘季提到过的那个通判?”
徐大哥不解,按理说这时候为难他们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如果是为了拖延整个船队的行程,让他们不能按时到达,这也说不过去。
此次押船的乃是百户所的官兵,虽说文官领导武将,但是他们与州府衙门可不是一个系统的。
那么将他们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李逸也不明白。
“不一定是通判,如果那人真是白莲教的人,此时将我们留在此地并无太大的作用。算了,先不想了,白天的时候就知道了。”
这时,外面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五声梆子声代表着此时已经五更天。
快天亮了啊!
在巡检司衙门后宅客堂内,上虞县巡检司巡检就是在这里被害的,此时州府的捕快们在外面把守,而在房间里面,却是一个头戴毡帽的小老头。
“施老,可检查出什么了?”一名州府捕头跟在老人身后,态度尤为恭敬。
被称作施老的老人没说话,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随后双手捏住一张符纸,口中默念着一段口诀。
却见那瓷瓶中飞出紫色的亮光,逐渐在空气中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影。这人影从进入到这房间里到出去,前后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在快要出去之时,房间里出现另一道人影,看模样应该就是那位死掉的巡检。
此人或许是准备大声呵斥,可是先前的人影只是一挥手,那疑似巡检的人影就倒了下去。
这老人竟然是将案发现场重现了一次,这手法可谓是神乎其神了。要是放在民间,光这一手就能在外面取得百姓们的连连喝彩了。
“来人是入品修士,应该是一个儒生,修为比巡检要高。尸检之时那巡检并无外伤,而是在幻境中直接死去。这人,或许不是七品就是六品了。”
捕头对这位施老的话并不怀疑,而是这话实在是有些骇人,一个七品甚至是六品的儒修出现在上虞,而且还杀了一个朝廷命官,这件事已经不是他能处理的了。
“行了,其他事情白天的时候再说吧,我先去睡了!”
“施老慢走!”
捕头不敢有丝毫怠慢,目送老人离去。
这老人可不简单,乃是州府里唯一一位入品的仵作。老人虽然没有官职,但是却极为受州府官吏以及衙役的尊重。
没办法,技术人员,还是高级技术人员,整个南平府仅此一个啊。
州府恨不得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