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风跟刀子似的,卷着沙砾打在人脸上生疼。
江逾朝猫着腰,在战壕里跑得飞快,怀里死死护着个油布包,生怕被飞溅的泥点弄脏。
远处传来震天的喊杀声,箭镞破空的锐响像催命符,可他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谢承渊该换软甲了。
三天前那场突袭,谢承渊的软甲被毒箭划破了一道口子。
江逾朝连夜赶工,用金丝混着竹炭重新织了里衬,针脚细密得能数清,还在胸口最关键的位置绣了个极小的“承”字,想着他穿上时,这字正好贴着心脏。
“朝朝!危险!”身后传来林副将的喊叫声,一支流箭擦着江逾朝耳边飞过,钉进土墙里嗡嗡作响。
他头也不回,只扬声应了句:“我没事!”脚下却跑得更快了。
谢承渊就在前方的土坡上,玄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的长枪挑落最后一个敌兵,枪尖的血珠溅在他脸上,混着沙尘,看着格外骇人。
他身边的亲兵倒下了好几个,剩下的也个个带伤,显然刚经历一场恶战。
“承渊!”江逾朝喊了一声,连滚带爬地扑到他脚边。
谢承渊回头,眉头瞬间皱紧:“谁让你过来的?!”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依旧带着惯有的冷硬,“没看到在打仗?”
江逾朝顾不上喘气,赶紧打开油布包,里面是一套墨色软甲,触手冰凉,却被他焐得带了点体温。
“你的软甲破了,快换上这个,”他蹲下身,就要去解谢承渊腰间的带子,“我在里衬加了竹炭,能防低阶毒箭。”
谢承渊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
他低头看着江逾朝,眼神像北疆的寒冰:“我说过多少次,别来前线。”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是侯府公子,若被敌军知道你的身份,定会拿你要挟我。”
江逾朝的手停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刚才碰到他腰侧的触感。
他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只轻声说:“我小心着呢。”
他知道谢承渊是为他好,可这好,像一层硬壳,把他推得远远的。
他深吸一口气,从袖袋里掏出个绣着缠枝莲的香囊,塞到谢承渊腰间:“今日风向偏北,敌军可能会用毒烟,这个能避味。”
香囊是用他自己的旧衣服改的,里衬绣着个小小的“承”字,针脚还有点歪。
谢承渊看了眼香囊,又看了看江逾朝沾着泥土的指尖,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没接香囊,反而伸手扯了下来,随手扔在地上:“军中自有谋士,这些事轮不到你操心。”
他顿了顿,语气更冷,“你管好自己就行。”
香囊骨碌碌滚进泥坑里,缠枝莲的花纹瞬间被污泥覆盖,那个小小的“承”字也变得模糊不清。
江逾朝看着地上的香囊,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钝钝地疼。
他想起小时候,谢承渊把自己的玉佩送给他,说“朝朝,以后我护着你”,可现在,他护着他的方式,却是把他推开。
“可是……”江逾朝还想说什么,远处又传来敌军的冲锋号。
谢承渊不再看他,转身抄起长枪,对身边的亲兵下令:“护着江公子回后方,半步不许离开!”
“谢承渊!”江逾朝忍不住喊了他的名字。
谢承渊脚步一顿,却没回头,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别让我分心。”
说完,他纵身跃下土坡,长枪挥舞间,又是一片血光。
江逾朝站在原地,看着他浴血奋战的背影,手里还攥着那套没送出去的软甲。
软甲上的金丝在阳光下闪着微弱的光,刺得他眼睛发酸。
他慢慢蹲下身,捡起泥坑里的香囊,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污泥,可那“承”字终究是看不清了。
林副将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江公子,咱们先回帐吧,将军他……”
“我知道,”江逾朝打断他,声音有些沙哑,“他是为了大局。”
他把香囊小心翼翼地收进袖袋,又看了眼手中的软甲,“林副将,帮我把这个送到将军帐里,就说……就说我回后方了。”
林副将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叹了口气,接过软甲:“好。”
江逾朝没再说话,转身朝后方走去。
风依旧很大,吹得他青衫猎猎作响,像一面退败的旗。
他摸了摸袖袋里的香囊,触手一片冰凉,就像谢承渊刚才的眼神。
他知道谢承渊肩上担着三十万玄甲军,担着北疆的安危,可他忍不住想,在谢承渊心里,他到底算什么?
是需要被保护的软肋,还是无关紧要的谋士?
回到军医帐,江逾朝拿出银针和伤药,开始给伤兵处理伤口。
可他脑子里总是浮现出谢承渊把香囊扔在地上的样子,还有那句“别让我分心”。
“江公子,你手流血了。”旁边的小军医提醒道。
江逾朝低头一看,才发现刚才捡香囊时,手指被碎瓷片划破了,血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滴。
他笑了笑,用布巾擦掉血:“没事。”
只是心里那点疼,比手指上的伤口更难愈合。
他想起绣软甲的那些夜晚,指尖被针戳破了无数次,血珠染在金丝上,他想着谢承渊穿上时会是什么样子。
可现在,这套软甲连他的身都近不了。
帐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是传令兵到了。
江逾朝听到他在帐外喊:“将军有令,敌军暂退,各营清点伤亡,准备班师回朝!陛下有旨,将军回朝领赏!”
班师回朝。
江逾朝手里的银针“叮”一声掉在地上。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皇帝的赐婚,谢承渊的应承,还有他亲手绣的软甲,会在谢府的正厅里,被投入熊熊燃烧的火盆。
他弯腰捡起银针,指尖微微颤抖。
看来,这个火葬场的火,才刚刚开始烧起来。
而他,除了站在火里,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