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的风总是带着沙子,刮在脸上生疼。
谢承渊背着半人高的药箱跟在江逾朝身后,药箱里的药材晃荡着,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穿着江逾朝找出来的旧布衣,袖口磨得发白,却洗得干干净净。
路过村口时,几个晒太阳的老汉瞅着他直乐。
“云舟先生,这是你雇的护工?”一个老汉磕了磕烟袋锅,“看着面生得很。”
江逾朝没回头,脚步不停:“嗯,新来的。”
谢承渊却停下脚步,认真地拱手:“在下谢承渊,往后请各位多关照。”
他声音洪亮,带着久居上位的气势,惊得老汉们一时没反应过来。
以前那个在军营里一呼百应的镇北将军,如今对着乡野老汉行拱手礼,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别扭。
“谢……谢护工?”老汉们面面相觑,有人低声嘀咕,“长得人高马大,就是看着有点傻。”
谢承渊没在意这些议论,快步跟上江逾朝,压低声音问:“朝朝,他们说我傻。”
江逾朝斜他一眼:“本来就傻。”话虽这么说,却放慢了脚步等他。
药箱很重,压得谢承渊肩膀生疼。
这东西他以前在军营里见江逾朝背过无数次,那时只觉得他纤细的肩膀撑不起,总想伸手帮忙,却总被一句“男女授受不亲”挡回来。
如今轮到自己,才知道这箱子不仅重,还得时刻注意平衡,免得把药材颠出来。
“手搭上来。”江逾朝忽然说。
谢承渊一愣,见江逾朝把一只手搭在药箱边缘,示意他也搭上来借力。
两人的手指隔着粗布药箱碰到一起,谢承渊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赶紧收回手:“我能背动。”
江逾朝挑眉:“逞能。”嘴上嫌弃,却没再把手拿开。
一路走到山脚下,谢承渊的额角渗出细汗,江逾朝才让他把药箱放下歇会儿。
“朝朝,”谢承渊擦着汗,看着江逾朝蹲在溪边洗手,“以前你一个人背这么重的箱子,累不累?”
江逾朝没回头:“习惯了。”
习惯了。
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谢承渊心上。
他想起十年前,江逾朝也是这样,背着药箱在军营里穿梭,给伤兵上药,还要抽空给他缝制软甲。
那时他总说“侯府公子不该做这些”,现在才明白,那不是嫌弃,是他不懂珍惜。
“以后我替你背。”谢承渊说得斩钉截铁,“朝朝的药箱,只有我能背。”
这话传到村里,成了新的笑柄。
“活阎王变奶妈”的说法渐渐传开,有人看见谢承渊赶着牛车送江逾朝出诊,车斗里铺着厚厚的毡子,还放着江逾朝喜欢的熏香。
有人看见他在医馆后院劈柴,斧头上还缠着布条,怕震坏了药柜。
“谢护工,你这斧头缠布条,是怕伤着自己?”一个小伙计打趣他。
谢承渊把劈好的柴摞整齐,认真道:“朝朝说药柜怕震。”
小伙计笑得前仰后合,谢承渊却毫不在意。
他现在最怕的,是江逾朝皱眉头。
有次他不小心打翻了药罐,江逾朝眉头一皱,他立刻紧张得像在战场上面对十万敌军,直到江逾朝说“下次小心”,才松了口气。
夜里煎药是谢承渊最期待的时刻。
江逾朝睡熟后,他就坐在药炉前,看着火光映着那人的侧脸。
江逾朝睡觉不老实,被子总踢到一边,他就轻手轻脚地替他盖好,指尖偶尔碰到他的皮肤,都会像触电般缩回。
有次江逾朝翻了个身,袖子滑落,露出一截小臂。
谢承渊借着月光,看见他小臂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当年为了给他挡箭留下的。
他记得那时血流如注,江逾朝却笑着说“小伤”,而他却因为怕被人看出软肋,只冷淡地说了句“注意分寸”。
如今那道疤痕还在,像一根细刺,扎在谢承渊心头十年。
他伸出手,想轻轻抚摸那道疤痕,手伸到一半又停下,怕惊扰了他的梦。
“谢承渊……”江逾朝忽然喃喃出声,眉头微蹙,像是做了噩梦。
谢承渊立刻握住他的手:“朝朝,我在。”
江逾朝的手很凉,他用自己的掌心捂住,一点点焐热。
直到江逾朝眉头舒展,他才松开手,却发现自己的袖口不知何时滑了上去,露出了小臂上那道更深、更长的疤痕——那是为了救江逾朝,被敌将砍伤的。
他看着两道疤痕,一大一小,一深一浅,像极了他们之间的过往。
一个用冷漠筑起高墙,一个用温柔默默守护,直到墙倒了,守护也没了。
“朝朝,”他低声说,“以后换我守着你。”
窗外的风沙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谢承渊看着江逾朝熟睡的脸,忽然觉得,就算让他从将军变成护工,再守十年、二十年,也是值得的。
第二天清晨,江逾朝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旁边的药炉还温着,上面放着一碗熬好的药。
他端起药碗,闻到里面除了药材,似乎还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甜味。
“醒了?”谢承渊端着水盆进来,“昨晚看你咳嗽,加了点蜜。”
江逾朝喝着药,没说话,耳根却悄悄红了。
这碗药太甜,甜得他心里也跟着发软。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枕头下摸出一块碎布,扔给谢承渊:“把你那破袖子缝缝,看着碍眼。”
谢承渊接住碎布,看见上面歪歪扭扭绣着朵小桃花,是江逾朝年轻时的手艺。
他抬头看向江逾朝,那人已经转过身去,耳根红得更厉害了。
“还愣着干什么?”江逾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不想缝就扔了。”
“缝!”谢承渊连忙应道,把碎布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像揣着什么珍宝。
他知道,这小小的碎布,是江逾朝递过来的,第一根橄榄枝。
医馆外,朝阳初升,照得边疆的沙砾都闪着光。
谢承渊看着江逾朝的背影,觉得这十年的风沙,终于吹散了一点阴霾。
而他不知道的是,江逾朝在转过身时,嘴角悄悄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