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摊的烟火气混着啤酒沫的麦芽香,似乎还残留在衣服的纤维里。那晚的喧嚣和兄弟们的笑闹,像一层温暖的薄纱,暂时盖住了分数带来的尘埃和离别的预演。志愿填报的战役,紧接着就打响了。
535分,像一把钥匙,能打开的门不少,但最想推开的那扇,终究还是差了点力道。西南大学,那个曾经承载着少年隐秘憧憬、也代表着与她未来轨迹可能产生交集的符号,被默默地移出了第一批次的志愿栏。指尖划过屏幕上的院校列表,最终,落在了“贵州警察学院”下面那个不太起眼的专业——刑事科学技术(技术勘察方向)。
“警察?”视频电话那头,我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喜和一丝难以置信,“儿子,你想当警察啊?好啊!好啊!穿制服多精神!为人民服务,光荣!”我爸也在旁边凑过来,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行!这路子正!咱家还没出过警察呢!好好干!”
家人的支持像暖流,冲淡了选择时那点微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周遇安这厮在群里看到我的志愿截图,立马咋呼起来:“卧槽!江哥!同道中人啊!我也填了贵警!侦查学!咱俩以后就是警界双雄!” 后面还跟着个滑稽的敬礼表情。
我哑然失笑。这小子,525分,填贵警倒是绰绰有余。只是……我随手点开贵警的招生简章,目光落在“体检要求”那一栏——裸眼视力任何一眼不得低于4.8(相当于小数视力0.6)。
得。心里那点刚被家人点燃的小火苗,瞬间被泼了盆冷水。
我那双从高二就开始跟试卷亲密接触、如今已成功晋升到三百多度的近视眼,就是横亘在梦想面前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别说4.8了,摘了眼镜,看五米外的人脸都自带柔光滤镜。
自嘲地笑了笑,我截了个体检视力要求的图,发了个朋友圈,配文:“贵警的技术勘察……梦想很丰满,视力很骨感。【捂脸.jpg】 有没有同病相怜的兄弟?”
朋友圈刚发出去没多久,点赞和评论就跳了出来。大多是同学朋友的调侃和安慰:“江哥,咱还是靠脑子吃饭吧!”“哈哈哈,同是天涯近视人!”“没事,条条大路通罗马!”
其中一条评论却格外醒目,头像和名字让我心头微微一跳——叶瑶的姐姐,叶疏桐。
【叶疏桐】:小江同学想当警察?【点赞.jpg】 好志向啊!我看人很准的,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身上有股子正气,特别适合穿制服!加油!视力问题……唉,是可惜了。
疏桐姐爽朗直率的夸奖,像一阵暖风,吹得人心里熨帖。但紧接着,一种更强烈的冲动攫住了我——叶瑶会看到吗?她会怎么想?会觉得可笑?还是……也会有那么一丝丝波澜?
几乎是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那个沉寂已久的、属于叶瑶的头像,手指滑进了她的朋友圈。
一片空白。
一条冰冷的灰色横线,下面跟着一行更冰冷的小字:“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没有内容。没有动态。只有这一道清晰无误的界限。
她屏蔽了我。
或者说,她对我关闭了了解她生活的窗口。而我,在她的世界里,大概还保留着“路人甲”的观看权限?毕竟,疏桐姐的评论证明,她还能看到我的朋友圈。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闷闷地疼。那点因为疏桐姐夸奖而升起的暖意,瞬间被这盆冰水浇得透心凉。原来,不是“算了”,而是彻底被划归到了“不必知晓”的范畴。连窥探她生活的资格,都被收回了。
自取其辱。这个词无比清晰地蹦了出来。我关掉手机屏幕,把它反扣在桌上,屏幕的凉意透过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窗外的阳光明媚得刺眼。
几天后,手机收到一条来自“贵州警察学院招生办”的短信,通知我达到了面试分数线(主要是看文化分),要求于指定日期携带相关证件到校参加面试(含体检、体测及综合面试)。
意料之中,也意料之外。意料之中的是视力肯定过不了关。意料之外的是,居然还真有资格去走个过场。周遇安也收到了同样的短信,在群里兴奋地嗷嗷叫,仿佛已经预定了警服。
面试那天,天还没亮透。我和周遇安在约定地点碰头,两人都顶着睡眠不足的黑眼圈,但眼神里都带着点“人生初体验”的亢奋和紧张。坐上去贵警的公交车,窗外的城市逐渐苏醒。
到达目的地时,校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清一色的年轻面孔,男生居多,个个站得笔直,眼神里带着向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严肃又期待的气息。我和周遇安对视一眼,乖乖排到了队尾。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爬行。清晨的凉意被逐渐升高的烈日驱散,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周围有家长陪着来的,不停地叮嘱着细节;也有像我们这样自己来的,沉默地站着,或小声交谈。周遇安起初还跟我吹嘘他“警界新星”的梦想,后来也被这漫长的等待消磨了精神,蔫蔫地靠在栏杆上打哈欠。
一直熬到中午,才终于轮到我们这批入场。流程繁琐:核对身份、上交材料、分组……然后就是重头戏——体检。
体检室门口排着小队。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很浓。当轮到我的时候,看着那熟悉的、布满大小“E”字的视力表,心里那点侥幸彻底熄灭了。
“遮住左眼。”医生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我抬起颤抖的右手,遮住左眼。右眼努力聚焦。最上面那硕大的“E”清晰可见。第二排……也勉强能分辨方向。第三排……开始模糊,像蒙上了一层毛玻璃。第四排……彻底糊成一片色块。
“方向?”医生问。
“……看不清。”我老实回答,声音有点干涩。
医生面无表情地在表格上划了一下:“下一个,遮右眼。”
同样的流程,同样的结果。
走出体检室,刺眼的阳光让我眯起了眼。周遇安也哭丧着脸从隔壁房间出来,对着我双手一摊,做了个“凉凉”的手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结果——意料之中的淘汰。
接下来的体测(立定跳远、引体向上、1000米)和综合面试(无非是问点家庭情况、报考动机、对警察职业的理解),更像是一种走过场。
站在跑道上,看着身边那些体能充沛、眼神锐利的竞争者,我和周遇安这两个“重在参与”的近视眼,显得格格不入。面试官看着我们的成绩单和体检报告,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公式化地问了几个问题,便示意我们可以离开了。
走出那栋充满威严气息的行政楼,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地晒在头顶。我和周遇安站在树荫下,看着手里那张盖着“体检不合格(视力)”红章的面试通知单,相视苦笑。
“得,警界双雄,出师未捷身先死。”周遇安自嘲地晃了晃手里的纸。
“体验卡到期。”我扯了扯嘴角,把那张纸折好塞进口袋,“走吧,吃饭去。饿死了。”
心里虽然没有太大的失落,但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的感慨,毕竟这是自己早就预料到的结局。不过,当我漫步在校园里,看着那些偶尔走过的、身着笔挺作训服的学员时,心中还是会涌起一丝淡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他们身姿挺拔,步伐矫健,眼神坚毅而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们脚下。
就在我走到校门口,准备打车离去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我有些惊讶,这个时候会是谁给我打电话呢?我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让我不禁一怔——沈听语。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呢?我向周遇安示意了一下,然后走到旁边稍微安静一点的树荫下,按下了接听键。
“喂?沈听语?”我轻声问道。电话那头,沈听语那清冷而平静的声音传来,背景音似乎有些嘈杂。“江临,面试结束了吗?感觉怎么样?”她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太多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