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血腥气掠过潼关城头,火把明明灭灭映着满地狼藉。秦山被担架抬下去时,胸前狰狞的刀口还在往外冒血沫子,军医的白布按上去瞬间就透了红。
“狗日的慕容燕……”石磊一拳砸在垛口上,夯土的城墙簌簌掉灰,“将军若有三长两短,老子活剐了那娘们!”
张辰没说话,只将掌心一枚冰冷的金狼佩攥得死紧。那是从慕容燕战马鞍鞯上扯下来的,狼眼镶嵌的血色宝石在火光下流动着妖异的光。他抬脚,靴底碾过一滩半凝固的紫黑血泊,走到城墙边。城下,狄人丢下的尸体层层叠叠铺出去老远,秃鹫的黑影已在夜空中盘旋。
“主公。”沙哑如砾石摩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影子不知何时立在阴影里,仿佛他本就是城墙的一部分。他脸上糊满早已凝固的紫黑血痂和尘土,只露出一双寒潭般的眼睛,身上裹着一件从狄人尸体上剥下来的破烂皮甲,浓重的血腥味几乎凝成实质。
“王帐地图。”影子伸出枯瘦的手。
张辰从怀中掏出一卷边缘染着褐色的羊皮,拍在他掌心。那是白日里俘虏的狄人斥候在酷刑下吐出的最后一点价值。“拓跋弘的命,今夜取来。”张辰的声音比塞外的风更冷。
影子指尖划过羊皮上标记的红点,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身影一晃,已如鬼魅般融入城墙下的沉沉黑暗,无声无息。
张辰转身,却差点撞上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诸葛明。这位素来从容的军师,此刻眉头锁得死紧,眼中跳动着罕见的不安。
“主公!”诸葛明一把抓住张辰的手臂,力道极大,“杀一个拓跋弘,解不了潼关之危,更葬不了北狄根基!眼下有比斩首更要命的事!”
“说。”张辰心头一沉。
“鹰信!”诸葛明压着嗓子,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字来,“我们埋在狄人王庭最深的那颗钉子,冒死传出最后一丝讯息——拓跋弘有一封用金狼印封缄的绝密信函,关乎整个北征大局!此信一旦送达,我们这二十万大军,怕是要被活活困死、绞杀在漠北!”他枯瘦的手指如铁钩,死死指向北方沉沉夜色,“截住它!不惜一切代价!那封信,能葬送二十万条性命!”
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上头顶。张辰盯着诸葛明眼中那簇焦灼的火苗,缓缓点头:“影子已去。”
“不够!”诸葛明语速极快,“拓跋弘狡诈如狐,信使必不止一路!影子一人恐难周全!需立刻派玄影卫精骑,封锁王庭通往高句丽、契丹方向的所有鹰路!”
“陈禹!”张辰猛地回头厉喝。
“臣在!”一直守在阶梯口的陈禹立刻上前。
“你亲自带两队玄影卫,备最快的马!按军师划出的路线,给我把北狄王庭放出去的信鹰,一只只射下来!活要见信,死要见尸!”
“遵命!”陈禹抱拳,转身如风般冲下城楼。
张辰再回头看向北方,目光似要穿透千里寒夜。潼关的危机暂时解了,但更大的网,正无声地罩向他的大军。
……
千里之外,北狄龙庭。
金帐内浓烈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几具穿着长老服饰的尸体横陈在地,头颅被砸得稀烂,红白之物溅满了绘着狼图腾的华丽地毯。拓跋弘赤着筋肉虬结的上身,仅着一条皮裤,脚上沉重的牛皮战靴正狠狠碾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头颅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泄密者,诛全族!”拓跋弘的声音如同砂石在铜鼎里摩擦,带着残忍的快意。他环视帐内噤若寒蝉的部落头人和将领,染血的战刀缓缓抬起,刀尖滴落的血珠砸在羊毛毯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左贤王那个废物,丢了草场,损了八千勇士!就是你们这些老东西,把夏狗的刀子引到了斡难河!”他猛地一脚,将脚下那颗不成形的头颅踢飞,撞在帐柱上,发出一声闷响。
帐内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和火盆里木炭偶尔的噼啪声。
“可汗息怒!”一个头人匍匐在地,声音发颤,“定是…定是那些被夏人掳去的部民熬不住刑…”
“熬不住?”拓跋弘狞笑,猛地揪起另一个瘫软在地的长老,“那他们的舌头就该烂在肚子里!传令——”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夜枭嘶鸣,“巴图鲁部所有十六岁以上男丁,尽数坑杀!女人和孩子,分给昨日有功的勇士为奴!让草原上的狼都看看,背叛我拓跋弘的下场!”
“可汗!巴图鲁部是王庭近卫出身,忠心耿耿啊!”有人忍不住哀嚎。
“忠心?”拓跋弘手中刀光一闪,哀嚎声戛然而止,一颗头颅滚落在地。他舔了舔溅到唇边的血,眼神疯狂如野兽,“这就是本汗看到的‘忠心’!拖出去!”
侍卫如狼似虎地扑进来,将尸体和瘫软的头人拖走。浓重的血腥和恐惧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金帐顶端厚重的毛毡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比夜风拂过还要难以察觉。一道完全融入帐顶阴影的“薄片”无声无息地滑落,紧贴着支撑金帐的巨大主柱,落地时轻如鸿毛。
影子。他脸上蒙着特制的黑巾,只露出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身体紧贴帐柱内侧最深的阴影。拓跋弘狂暴的怒吼和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四周,却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他如同最耐心的狩猎者,静静等待着帐内注意力被彻底引开的刹那。
机会很快到来。一名侍卫统领快步冲入,带来慕容燕潼关失利的消息。拓跋弘暴跳如雷,抓起金杯狠狠砸在侍卫脸上,帐内瞬间又是一片混乱和求饶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暴怒的可汗身上。
影子的身影动了。没有带起一丝风,他如同壁虎般贴着地毯,滑向大帐深处那张巨大的、铺着完整白虎皮的汗王宝座。目标明确——宝座侧面,那个半人高、镶嵌着黄金狼头的紫檀木信匣!金狼印密函,按情报必在此处!
指尖触碰到冰冷檀木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警兆如同冰针刺入后脑!影子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想也不想,身体违背常理地向后猛地一折!
“嗤啦!”
一道凌厉的刀光几乎是贴着他前胸的皮甲掠过,将坚韧的皮革划开一道深口!一个几乎和帐内阴影融为一体的高大侍卫,不知何时竟潜伏在宝座之后!他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第二刀带着沉闷的风声拦腰斩来!
影子不退反进,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软蛇,险之又险地贴着刀锋旋身切入侍卫怀中!左手如毒蛇吐信,食指中指并拢,精准无比地戳在侍卫喉结下方一寸的致命死穴!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出,无声地拧断了对方持刀的手腕!
侍卫眼中的凶光瞬间凝固、涣散,庞大的身躯软软倒下,被影子轻轻托住,缓缓放倒在白虎皮上,没发出半点声响。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连帐内摇曳的火光都来不及捕捉清楚。
影子不再耽搁,指尖在紫檀木信匣侧面几个不起眼的凸起处飞速连按。轻微的机械弹动声被拓跋弘的咆哮完美掩盖。匣盖无声滑开。里面赫然躺着一封用深紫色火漆封缄的厚实信函,火漆正中,一个狰狞的金色狼头印记赫然在目!
影子毫不犹豫地将信函抽出塞入怀中。就在他合上信匣的刹那——
帐外突然响起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卫带着哭腔的嘶喊:
“可汗!慕容将军急报!潼关…潼关丢了!”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重重砸在金帐门口的地毯上,伴随着侍卫那破了音的嘶喊:“可汗!慕容将军急报!潼关…潼关丢了!”
帐内瞬间死寂。拓跋弘的咆哮戛然而止,他猛地转身,充血的眼珠死死盯住帐门的方向,脸上的肌肉因极致的暴怒而扭曲虬结。帐中所有头人将领如同被冻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就是这短暂的、所有人的注意力被门口剧变完全吸引的千钧一发!
紧贴宝座阴影的影子动了。他没有选择来时那条贴着主柱的路线,那太容易被门口涌入的人发现。他的身体如同融化的墨汁,悄无声息地“流”向金帐后方,那里,厚重的羊毛毡墙看似严丝合缝,但影子指尖如刀,精准地插入毡毯缝隙,猛地一划!
“嘶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被帐内死寂放大数倍的裂帛声响起!
“谁?!”拓跋弘野兽般的直觉瞬间捕捉到异响,霍然扭头,凶戾的目光如刀般扫向宝座后方!
晚了!
就在裂帛声响起的同时,影子那单薄的身影已如鬼魅般,从那道刚刚撕开的缝隙中倒滑而出,彻底融入帐外呼啸的寒风和浓重的夜色里。
“刺客!有刺客!”拓跋弘的怒吼如同炸雷,瞬间点燃了金帐和王庭的混乱。“封锁王庭!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帐外顿时火光四起,人喊马嘶,侍卫疯狂的呼喝和狼犬的狂吠响成一片。
而此刻,影子已在数百步外一处背风的乱石堆后。他背靠着冰冷的岩石,胸膛微微起伏,从怀中掏出那封几乎用命换来的密函。深紫色的火漆完好无损,金色的狼头在惨淡的月光下依旧狰狞。他迅速用指甲在火漆边缘小心地划了一圈,完整地撬开封印,抽出里面厚实的羊皮信纸。
目光如电般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狄文,影子的瞳孔骤然收缩!
信是拓跋弘亲笔写给高句丽荣留王的,内容歹毒至极:
>其一,详述夏军粮道分布及几处关键储备点,提议高句丽水师即刻北上,袭扰焚毁,不惜代价拖住夏军主力于漠北,使其粮秣断绝,进退维谷。
>其二,约定开春后,狄人主力佯攻夏军侧翼,引其深入,实则精锐东出,与高句丽大军南北夹击,共分辽东沃土。
>其三,信末赫然标注着“金帐九鼎”四字,旁有小字注释:“龙气所钟,毁之可断南朝气运百年。万勿使夏人得之!”
金帐九鼎!传说中镇守北狄龙脉的圣物!这不仅是战略密信,更直指北狄命脉核心!
影子深吸一口凛冽的寒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迅速将信纸按原样折好,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皮囊,里面是调制好的、颜色质地与那深紫火漆几乎一模一样的胶泥。指尖翻飞,熟练地重新封好密函,狼头印记被他用一根特制的细针精准复刻,若非极其熟悉此印者细看,绝难分辨真假。
做完这一切,他将假信函小心藏入石缝深处。真的密函则贴身藏好。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这危险之地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一小片被马蹄践踏过的泥泞雪地——
一片比拇指甲略大、极其华贵的深紫色貂绒碎片,正半陷在污泥里,边缘的金线在月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这种貂绒,绝非狄人贵族所用,倒像是……高句丽王室特有的贡品!
影子动作一顿。荣留王的使臣,竟已秘密抵达了龙庭?还是说……已经带着拓跋弘的承诺离开了?
他猛地抬头望向东南方墨汁般化不开的沉沉夜色,那是通往高句丽的方向。寒意,比漠北的朔风更刺骨,瞬间攫住了他。
鹰信或许截住了,但真正的毒蛇,恐怕已经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