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东,新设的常平仓前,人声鼎沸,如同煮沸的一锅烂粥。上千名面黄肌瘦的佃农,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被煽动起来的、近乎疯狂的火焰,被几十个穿着绸衫、眼神闪烁的汉子驱赶着,像潮水般一次又一次冲击着仓前那道单薄的府兵防线。锄头、扁担、石块雨点般砸过去,木制的仓门在撞击下呻吟着裂开缝隙,露出里面堆积如山的粮袋。
“砸开它!粮食本来就是我们的!”
“狗官的新政就是要饿死我们!”
“抢啊!不抢也是个死!”
嘶吼声中,领头一个獐头鼠目的乡绅王老六跳得最高,唾沫横飞:“看见没?官仓里全是粮!他们一粒米都不肯分给我们这些种地的!什么狗屁新政?就是要我们穷鬼的命!冲进去!抢他娘的!” 他抓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向一个府兵的头盔,发出“铛”一声脆响。
府兵小队长额头被石块擦破,血流满面,嘶声对着仅存的十几个手下大喊:“顶住!给老子顶住!援兵马上就到!” 声音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咆哮里。防线摇摇欲坠。
就在仓门即将被彻底撞开的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隆隆!
大地骤然震颤!如同沉雷贴着地面滚来!
喧嚣的人群猛地一滞。所有人惊疑不定地回头望去。
东城门方向,烟尘冲天而起,如同一条狂暴的土黄色巨龙!烟尘最前端,一道黑色的钢铁洪流撕裂了城门楼模糊的轮廓,以排山倒海之势碾入城内!
玄甲!
漆黑的战甲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着死亡的幽光,冰冷的铁面遮住了骑士的面容,只露出毫无感情的双眼。沉重的马蹄践踏着青石板路,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轰鸣。长槊如林,寒光刺破烟尘,直指骚乱的人群!
为首一员大将,人如虎,马如龙,正是秦山!他手中一柄沉重的九环大砍刀高高扬起,炸雷般的咆哮响彻整个街巷:
“奉陛下旨意!玄甲军平叛!乱民弃械跪地者生!持械顽抗者——杀无赦!”
“杀!”
“杀!”
“杀!”
三声整齐划一、充满血腥气的怒吼从数百玄甲重骑口中爆发,如同实质的音浪狠狠撞向人群!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佃农们瞬间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喧闹戛然而止,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不少人手里的“武器”哐当掉在地上。
王老六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惊骇,他下意识地就想往人堆里钻。
晚了!
秦山目光如电,瞬间就锁定了这个跳得最欢的“领头羊”。他双腿一夹马腹,座下神骏的战马如同一道黑色闪电,几个纵跃便冲到了王老六面前。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王老六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想跑。
“狗东西!哪里走!”
秦山一声暴喝,巨大的身躯在马背上猛地前探,蒲扇般的大手闪电般伸出,一把就揪住了王老六的后颈衣领,如同拎小鸡般将他整个人提离了地面!
“啊——饶命!将军饶命啊!” 王老六四肢在空中徒劳地挣扎,杀猪般嚎叫起来。
秦山看也不看,臂上肌肉虬结贲起,吐气开声:“滚!”
手臂猛地一抡!王老六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带着令人牙酸的破风声,狠狠砸向常平仓门口那座巨大的镇邪石狮!
“嘭!”
沉闷到令人心悸的撞击声响起。王老六的脑袋像一个熟透的西瓜般撞在坚硬的石狮底座上,红的白的瞬间炸开,溅满了斑驳的石面。无头的尸体软软滑落在地,抽搐两下,彻底不动了。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条街道。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所有闹事的佃农全都僵在原地,面无人色,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几个胆小的,裤裆瞬间湿透,腥臊的液体顺着裤腿流下。
秦山勒住躁动的战马,九环大刀斜指地面,刀尖上还滴着王老六的脑浆和鲜血。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人群,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子,狠狠凿进这些人的耳朵里:
“一群蠢到家的猪猡!被人当枪使了还他娘的替人数钱!砸常平仓?抢新粮?你们知道这里面是什么粮吗?!”
他猛地指向身后刚刚被冲击的仓门,声音拔高,如同炸雷:“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是朝廷刚从江南调来的赈灾种粮!是陛下新政特批,准备春耕时分给你们这些苦哈哈的救命种粮!砸了它,抢了它,你们今年吃什么?吃土吗?!嗯?!”
轰!
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种粮?是……是新政发给我们种地的粮?”
“王老爷……王老六那杀千刀的骗我们!他说这里面都是官老爷贪墨的好粮!”
“天杀的!我们……我们差点砸了自己的活路啊!”
“将军饶命!我们是被骗的!是被逼的啊!”
……
绝望的哭嚎、愤怒的咒骂、恐惧的求饶瞬间交织在一起。刚才还红着眼睛要抢粮的佃农们,此刻恨不得把地上王老六的无头尸体再撕碎一遍。不少人捶胸顿足,痛哭流涕。
秦山看着眼前这场闹剧般的悲喜转换,心中毫无波澜,只有一股冰冷的怒火在燃烧。他大手一挥:“玄甲军!肃清街道!把这些被蒙蔽的百姓,暂时看管起来!把那些混在人群里煽风点火、穿绸衫的杂碎,统统给老子揪出来!一个也别放过!”
“喏!” 重甲骑兵轰然应诺,如同黑色的礁石分开人群,精准地将那些试图趁乱溜走的、穿着明显好于普通佃农的“带头人”一个个揪出,踹翻在地,铁靴狠狠踏住。
混乱被迅速控制。秦山翻身下马,沉重的战靴踏在沾染着血迹和脑浆的青石板上,发出“咔哒”的声响。他走到一个被揪出来、抖如筛糠的绸衫汉子面前,巨大的阴影将对方完全笼罩。
“说!”秦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压得对方几乎窒息,“谁指使的?除了王老六,还有谁?背后是谁?”
那汉子牙齿咯咯作响,裤裆也湿了一片,眼神惊恐地四处乱瞟,嘴唇哆嗦着:“是…是王家…李家…还有…还有……”
“还有谁?!” 秦山猛地俯身,脸几乎贴到对方脸上,浓烈的血腥气和杀意扑面而来。
“是…是陆……” 那汉子被这气势一冲,几乎要脱口而出。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利器入肉声骤然响起!
一支小巧的、淬着幽蓝光芒的弩箭,如同毒蛇的信子,从街角一处不起眼的阁楼窗户里无声射出,精准无比地钉入了这汉子的咽喉!箭头直透颈骨!
汉子眼睛猛地凸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后面的话永远卡在了那里。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襟,身体软软栽倒。
“有刺客!保护将军!” 玄甲军反应极快,瞬间结成盾阵将秦山护在中间,同时几队人马如同离弦之箭扑向弩箭射出的阁楼方向。
秦山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地上还在抽搐的尸体和那支淬毒的弩箭。又是灭口!干净利落!这手段…绝非普通豪强!
他强压怒火,知道从这些喽啰嘴里再难撬出东西,目光转向那些被聚集看管、惊魂未定的真正佃农,尽量压下嗓门,但威势不减:
“尔等受奸人蒙蔽,冲击官仓,本是大罪!但陛下仁德,念尔等生计艰难,受人胁迫,可从轻发落!现在,本将军给你们一个机会!检举!把你们知道的,谁煽动的,谁绑了你们家人威胁的,统统说出来!检举有功者,可免罪责!若再冥顽不灵,包庇奸佞,休怪军法无情!”
人群一阵骚动,面面相觑,恐惧中又带着一丝犹豫。
就在这时,一个满身血污、刚才在冲击中被踩踏受伤的老农,突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踉跄着扑到秦山脚边,死死抱住了他那冰冷的铁靴战靴!
“将军!青天大老爷啊!” 老农抬起一张涕泪横流、布满沟壑的脸,声音嘶哑绝望,如同泣血,“求您救救娃儿们吧!他们…他们不是人啊!周扒皮…周扒皮他们把俺们村三十多个娃儿…全抓走了啊!说俺们今天不听话来闹事…就…就把娃儿们…全炸死啊!”
轰!
如同晴天霹雳!
秦山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你说什么?!诈死?娃儿在哪?!” 他一把将老农从地上提了起来,厉声喝问。
“在…在周家祠堂…后头的地窖里…” 老农浑身抖得不成样子,手指颤抖地指向城西方向,“脚上…脚上都被绑了…绑了会炸的玩意儿啊!香…香快烧完了啊将军!求您了!快去救救娃儿们吧!”
“周扒皮?” 秦山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他认得这个名字,云州最大的豪强,王老六背后的主子之一!好狠毒的手段!竟敢拿孩童当人质!
“玄甲军!一队肃清残敌,维持秩序!二队、三队!跟老子走!目标周家祠堂!快!” 秦山翻身上马,九环大刀指向城西,如同出闸的猛虎,一马当先冲了出去!马蹄踏碎青石,身后铁流滚滚。
周家祠堂,位于云州城西,高墙大院,朱漆大门紧闭,门前蹲着的石兽都透着一股阴森的豪强气派。此刻却寂静得可怕。
秦山率队如狂风般卷至,根本无需叫门。他眼中戾气一闪,猛地一提缰绳,战马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铁蹄带着万钧之力,狠狠踹在厚重的包铜木门上!
“轰——咔啦啦!”
木屑纷飞,铜钉崩裂!两扇沉重的大门如同纸糊的一般,被狂暴的力量直接踹得向内轰然倒塌!激起漫天烟尘!
“搜!找到地窖入口!” 秦山策马冲入,厉声下令。
玄甲军如同黑色的潮水涌入祠堂,训练有素地散开搜索。祠堂内一片狼藉,显然周家人早已闻风逃窜。
“将军!这边!” 一个眼尖的士兵在后院堆放柴草的角落发现了一块异常厚重的青石板,石板边缘有新鲜的摩擦痕迹。
秦山大步冲过去,手中沉重的九环大刀被他倒转,用刀柄末端狠狠砸在青石板边缘的缝隙处!
“给老子开!”
嘭!嘭!嘭!
火星四溅!几记势大力沉的猛砸,青石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猛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下方一个黑黢黢、散发着霉味的洞口!一股阴冷带着火药硫磺味的空气瞬间涌出!
秦山毫不犹豫,夺过旁边亲兵手中的火把,纵身便跳了下去!
地窖内光线昏暗,空气污浊。火把的光晕摇曳着,勉强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秦山的心猛地一沉!
三十多个孩子!最大的不过十来岁,最小的只有四五岁模样!他们被用粗麻绳捆着手脚,像一群待宰的羔羊,密密麻麻地挤在冰冷潮湿的地窖角落里。每一个孩子的脚踝上,都被紧紧绑着一个拳头大小、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疙瘩!一根根浸了油脂的棉线引信从黑疙瘩里延伸出来,密密麻麻地缠绕在一起,最终汇聚到地窖中央——
那里,赫然立着一支足有婴儿手臂粗、已经烧掉了大半的血红色香烛!摇曳的火头距离下方堆叠的引信,只剩下不到半寸的距离!
香烛燃烧散发的微弱红光,映照着孩子们惊恐到极点、满是泪痕的小脸。他们被破布堵着嘴,只能发出压抑绝望的呜咽,如同待宰的幼兽,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
时间!只剩下最后半寸香的距离!
“操他祖宗!” 秦山目眦欲裂,一股狂暴的戾气直冲脑门!周扒皮!陆家!这些杂碎!他一步踏前,巨大的九环大刀被他抡圆了,带着斩碎一切的决绝,狠狠劈向那堆缠绕在一起的致命引信!
“都低头!”
刀光如匹练,撕裂昏暗!
就在刀锋即将斩断引信的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
一阵极其怪异、如同夜枭啼哭又似骨头摩擦的尖利哨音,毫无征兆地穿透地窖厚重的土层,清晰地钻入了秦山的耳中!
这声音…尖锐、急促、带着一种冰冷的节奏感!秦山太熟悉了!这是大运河上那些横行无忌、刀口舔血的漕帮悍匪,用来传递紧急讯号、召唤同伙的独门骨哨!
声音传来的方向…赫然就在地窖上方!周家祠堂的屋顶!
秦山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遍全身!斩断引信的手没有丝毫停顿,但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