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寒冬将至,京淮市下了第一场雪。雪花如同羽毛般散落地面,煞是好看。
清晨,宁欢拉着黎川柏的手,跟在他身后,欣喜地看向庭院四周。
黎川柏见旁边小坏东西亮晶晶的眼眸,暗自好笑。他将宁欢的手塞进自己大衣兜里,与对方一同上了车。
宁欢到了后座,却没坐好,而是歪着身子将头偏向黎川柏,痴痴盯着对方的侧脸发笑:“黎总好帅。”
黎川柏不做声,嘴角却带了笑意,转头看向窗外。
他腾出一只手去捏宁欢的小脸,直到听见对方的嘟囔声才松了手。
他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风景,突然想到,倘若岁月定格这一刻,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岁月静好。
黎川柏正想着,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向上面的联系人,蹙起眉头。
犹豫半晌,还是按了接听。一道久违的熟悉声音响起,虽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黎川柏,现在回来一趟,我有事和你说。”
“我在上班。”
“给你一个小时。”话落,那边不由他分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黎慕云是这样的,这么多年一直没变。暴戾自我是他刻在骨血里的东西,这点黎川柏承认。
他们父子没有区别。
可时隔多年,黎川柏却不知何时成了童年恐惧的化身,他曾用当年黎慕云伤害过自己的方式,又去伤害小小的宁欢。
想到这儿,他心里一痛,拉过宁欢的左手,轻轻摩挲上面的伤疤。
他听见自己在问:“疼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宁欢愣了一下,很快,他就见那张清秀漂亮的小脸上露出一个笑来。
“好端端提它干嘛?”宁欢凑过来吻了他一下,“我早就没感觉了。”
男孩说的是真的。
最初他以为这道疤会是一辈子的疼,可却在某个时候忽然发现,其实他早就不计较了。
哪怕他向来是个记仇的人。
他甚至很多次抚摸伤口时,突然生出近乎卑微的庆幸,还好当年低头去找黎川柏求和了。
他问过自己,倘若再来一次,他还愿意那天前往停车场吗?结果他听见自己说:愿意。
哪怕他向来是个怕疼的人。
用一截小指骨,换黎川柏这么多钱,还有这一点点爱,不亏的。
“我带你回老宅吧。”黎川柏说,随后吩咐司机掉头。
宁欢很惊愕,再三确认黎川柏的话,得到肯定后,第一反应是迷茫:“为什么?”
“不为什么。”黎川柏又捏了捏他的脸,“想带你而已。”
望着窗外不再是熟悉的上班路线,宁欢顿时意识到,对方是认真的。
以前宁欢也梦到过,被黎川柏牵着手站在黎家门前,听他说“这是我爱人”。
可这一刻真的要来临时,他很惶恐。
宁欢哪怕很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不过是黎川柏的污点,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情人。
就像混进仓鼠笼里的小耗子,无论怎么被主人关爱,也改变不了是只小耗子的事实。
他家里会怎么看待自己?哦对,无所谓的,反正不怕被骂,反正他嘴利索能顶回去。
可如果骂的是黎川柏呢?说他自甘堕落、下贱呢?
如果,黎川柏难过了呢?
“我今天穿得不好看。”
“随便穿。”
“那我上班……”
“没事。”黎川柏屈指弹了下他的脑门,动作带了些亲昵的纵容,“今天给你放假,不扣工资。”
随着他的动作,宁欢突然嗅到了淡淡的麝香气息。他突然觉得,能和这只阴暗暴力的大耗子纠缠在一起,既难过,又幸运。
如果他出身好一点,就像江屿知那样该有多好。那他就有勇气当着全世界的面,站在黎川柏的身旁,直视黎川柏的眼睛。
而黎川柏也可以没有任何顾忌地当着全世界的面承认,他爱自己。
可惜宁欢终究只是宁欢,就像老鼠终究只是老鼠。
他低头片刻,复又仰脸笑道:“黎总的好意小爷心领了,你家我今天就不去了。”
回应他的自然是黎川柏的拒绝。
宁欢叹了口气:“那我坐你车里等你忙完。”
“你总推拒什么?”黎川柏的眼里是不解。
“哥哥。”宁欢突然低下头,声音很轻,“我不想看见你因为带我回家而被人笑话。”
黎川柏沉默地靠回座椅里。过了好久,他才耸耸肩膀轻笑道:“宁欢,不要妄自菲薄。”
宁欢,不要妄自菲薄。
宁欢怔愣片刻,偏过头,面无表情地按下一点车窗。
有风夹着雪花吹进来,落在他的脸上,最终化成一滴晶莹的水珠。
黎川柏突然一把扭过他的脸,神情复杂。
宁欢望向黎川柏的眼睛。以前这个男人是绝不会当着他的面露出这种情绪的。
或许是他从前年纪小、见识少,所以十九年里都没见过。如今苦尽甘来,见着了,方才知道这就是心疼。
心疼。
可是这所谓的心疼,会不会是雪天里的一场梦?太阳一晒,就什么都不剩了。
“好吧,既然你坚持,那就走呗。”男孩扯扯嘴角,推开了对方的手,“陪这个得加钱。”
“好。”黎川柏也笑了,他只说了六个字:“有我在,你别怕。”
宁欢忽然有些恨,恨自己骨子里的自卑,恨命运的阴差阳错,也恨眼前这个男人。
他恨对方为什么不早点出现,在他还没学会妄自菲薄的时候,在他还没有被领养的时候,在他还没有被人殴打的时候,就把他从下水道里救出来,然后说:
有我在,你别怕。